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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美學》之五~形上追求|“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永恒與妙悟(副本)

【華夏美學】展示平臺

<p class="ql-block">節(jié)選自《華夏美學》李澤厚/著</p> <p class="ql-block">  佛教東來,漫延華土,是中國文化史上的特大事件。以儒學為主的漢文化傳統(tǒng)如何與它對待、交接,構成了數(shù)百年意識形態(tài)的首要課題,激起了各色繽紛的絢爛景色。從藝術到文學,從信仰到思想,或排拒,或吸收,或皈依,或變造,或引莊說佛,或儒佛相爭······除了政治經(jīng)濟上的利害論說外,其中心題目之一即在人生境界的追求上??梢哉f,儒學傳統(tǒng)承續(xù)著吸取莊、屈、玄這條線索又邁開了新步,特別是從美學史的角度看。</p><p class="ql-block"> 佛教諸宗都傳進中國,但經(jīng)數(shù)百年歷史的挑選洗汰之后,除凈土在下層社會仍有巨大勢力外,在整個社會意識形態(tài)中,中國自創(chuàng)的頓悟禪宗成為最后和最大的優(yōu)勝者?!疤煜旅缴级唷?。而禪又在各宗中占了大多數(shù),他們占據(jù)了深山幽谷的大自然。但重要的并不是占據(jù)山林,修建廟宇,而是如何由下層百姓的信奉而日益占據(jù)了知識分子的心靈,使這心靈在走向大自然中變得更加深沉、超脫和富于形上意味的追求。</p><p class="ql-block"> 佛學禪宗的化出的確加強了中國文化的形上性格。它突破了原來的儒家世界觀,不再只是“天行健”“生生之謂易”,也突破了原來的道家世界觀,不再只是“逍遙游”,“乘云氣,騎日月”,這些都太落跡象,真正的本體是完全超越于這些生長、游仙、動靜、有無的。從而,它對傳統(tǒng)哲學做了空前的沖擊,但又只是“沖擊”,而并沒扔棄。禪沒否定儒道共持的感性世界和人的感性生存,沒有否定儒家所重視的現(xiàn)實生活和日常世界。儒家說“道在倫常日用之中”,禪宗講“擔水砍柴,莫非妙道”。盡管各道其道,儒、佛(禪)之道并不相同,但認為可以在現(xiàn)實感性生活中去貫道、載道或悟道,卻又是相當一致的。禪把儒、道的超越面提高了一層,而對其內(nèi)在的實踐面,卻仍然遵循著中國的傳統(tǒng)。所以總起來看,禪仍然是循傳統(tǒng)而更新。</p><p class="ql-block"> 禪作為佛門宗派,是仍要出家當和尚的,即脫離現(xiàn)實人倫和世俗生活。這些和尚們的生活、信仰和思想情感,包括他們那些說教談禪的詩篇,對廣大知識分子及其文藝創(chuàng)作并無重大的影響。真正有重大影響和作用的,是佛學禪宗在理論上、思想上、情感上對超越的形上追求,給未出家當和尚的知識分子在心理結構上,從而在他們的文藝創(chuàng)作、審美趣味和人生態(tài)度上所帶來的精神果實。</p><p class="ql-block"> 本書無法來談禪說佛。簡而言之,禪是不訴諸理知的思索,不訴諸盲目的信仰,不去雄辯地論證色空有無,不去精細地講求分析認識,不強調(diào)枯坐冥思,不宣揚長修苦練,而就在與生活本身保持直接聯(lián)系的當下即得、四處皆有的現(xiàn)實境遇中“悟道”成佛。現(xiàn)實日常生活是普通的感性,就在這普通的感性中便可以超越,可以妙悟,可以達到永恒-獲得那常住不滅的佛性。從而,“既然不需要日常的思維邏輯,又不要遵循共同的規(guī)范,禪宗'悟道'便經(jīng)常成為一種完全獨特的個體感受和直觀體會?!薄爸挥性诩确强桃庾非?,又非不追求;既非有意識,又非無意識;既非泯滅思慮,又非念念不忘;即所謂'在不住中又常住'和無所謂'住不?。е幸垣@得'忽然省悟'?!?lt;/p><p class="ql-block"> 這對美學,例如對藝術創(chuàng)作來說,不正是很熟悉、很貼切和很合乎實際的么?藝術不是邏輯思維,審美不同于理知認識:它們都建筑在個體的直觀領悟之上,既非完全有意識,又非純粹無意識。禪接著莊、玄,通過哲學宣講了種種最高境界或?qū)哟危鋵嵉拐敲缹W的普遍規(guī)律。在這里,禪承續(xù)了道家。道家講“無法而法,是為至法”。無法之法猶有法;禪則毫無定法,純粹是不可傳授不可講求的個體感性的“一味妙悟”,正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妙”“悟”兩字早屢見于六朝文獻,曾是當時玄學、佛家的常用詞匯,不但佛家支道林、僧肇、宗炳講,而且阮籍、顧愷之、謝靈運等人也講,他們都在追求通過某種特殊方式來啟發(fā)、領略、把握那超社會、時代、生死、變易的最高本體或真理。這到禪,便發(fā)展到了極致。</p> <p class="ql-block">  我曾認為,禪的秘密之一在于“對時間的某種頓時的神秘的領悟,即所謂“永恒的瞬刻,或“瞬刻即可永恒'這一直覺感受”?!霸谀撤N特定的條件、情況、境地下,你突然感覺到在這一瞬刻間似乎超越了一切時空、因果,過去、未來、現(xiàn)在似乎融在一起,不可分辨,也不去分辨,不再知道自己身心在何處(時空)和何所由來(因果)。······這當然也就超越了一切物我人己界限,與對象世界(例如與自然界)完全合為一體,凝成永恒的存在?!薄岸U宗非常喜歡······與大自然打交道。它所追求的那種淡遠心境和瞬刻永恒,經(jīng)常假借大自然來使人感受或領悟。”“禪之所以多半在大自然的觀賞中來獲得對所謂宇宙目 的性從而似乎是對神的了悟,也正在于自然界事物本身是無目的性的?;ㄩ_水流,鳥飛葉落,它們本身都是無意識、無目的、無思慮、無計劃的。也就是說,是'無心'的。但就在這'無心'中,在這無目的性中,卻似乎可以窺見那個使這一切所以然的'大心'、大目的性-而這就是'神'。并且只有在這'無心'、無目的性中,才可能感受到它。一切有心、有目的、有意識、有計劃的事物、作為、思念,比起它來,就毫不足道,只妨礙它的展露。不是說經(jīng)說得頑石也點頭,而是在未說之前,頑石即已點頭了。就是說,并不待人為,自然已是佛性?!ぁぁぁぁぁぁぴ诙U宗公案中,用以比喻、暗示、寓意的種種自然事物及其情感內(nèi)蘊,就并非都是枯冷、衰頹、寂滅的東西,相反,經(jīng)常倒是花開草長,鳶飛魚躍,活潑而富有生命的對象,它所訴諸人們感受的似乎是:你看那大自然!生命之樹常青啊,不要去干擾破壞它!”</p><p class="ql-block"> 那么,具體呈現(xiàn)在美學一藝術里,禪是如何實現(xiàn)這種境界的呢?</p><p class="ql-block"> 既然追求和所達到的是“瞬刻永恒”,這個“永恒”又是那個常住不滅的本體佛性。在這里,時間停止了。“佛性本清凈”,于是佛教總是要通過貶低、排斥、否定變動的、紛亂的、五光十色的現(xiàn)象世界,才能接受和達到它。為什么要靜坐,為什么要破法執(zhí)我執(zhí),都是為了去掉這種現(xiàn)象世界的運動不居的“假象”,去接近和達到那佛性本體。禪宗于此也無例外。但由于禪宗強調(diào)感性即超越,瞬刻可永恒,因之更著重就在這個動的普通現(xiàn)象中去領悟、去達到那永恒不動的靜的本體,從而飛躍地進入佛我同一、物己雙忘、宇宙與心靈融合一體的那異常奇妙、美麗、愉快、神秘的精神境界。這,也就是所謂“禪意”。但“禪客最忙,念念是道”,反而得不了“道”;而在大量的日常生活的偶然中,卻可以隨時啟悟而接觸“道”。這個通由“妙悟”得到的“道”,常常只能頃刻抓住,難以久存;所以,它并非僧人的生活或教義本身,毋寧更是某種高層次的心靈意境或人生境界。這也是有禪味的詩勝過許多禪詩的原因所在。它“非關書也”,“非關理也”,“一味妙悟而已”?!拔颉笔悄撤N無意識的突然釋放和升華。無意識在第三章已講過,這里的重點是在其突然釋放和升華,即頓悟,即“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它非常普通,非常平凡,非常自然,卻又因參透本體而那么韻味深長,盎然禪意。王漁洋曾說王維的“輞川絕句,字字入禪”。你看:</p><p class="ql-block">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p><p class="ql-block">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p><p class="ql-block">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一切都是動的。非常平凡,非常寫實,非常自然,但它所傳達出來的意味,卻是永恒的靜,本體的靜。在這里,動乃靜,實卻虛,色即空。而且,也無所謂動靜、虛實、色空,本體是超越它們的。在本體中,它們都合為一體,而不可分割了。這便是在“動”中得到的“靜”,在實景中得到的虛境,在紛繁現(xiàn)象中獲得的本體,在瞬刻的直感領域中獲得的永恒。自然是多么美啊,它似乎與人世毫不相干,花開花落,鳥鳴春澗,然而就在這對自然的片刻頓悟中,你卻感到了那不朽者的存在。日本有所謂從青蛙跳水聲中得禪悟,不也正是這種動中靜,在宇宙的不斷運轉(zhuǎn)流變中深悟本體的虛無么?在一片寂靜中,撲通一聲,青蛙跳水,聲音是那樣的輕微清越,像輕風突然使水面起了小小的漪漣,它顯示著、證實著這世界的存在、生命的存在,然而這存在和生命又多么寂寞、空無、凄清??!于是它啟示你更感覺只有那超動靜的本體才是不朽的。運動著的時空景象都似乎只是為了呈現(xiàn)那不朽者-凝凍著的永恒。那不朽、那永恒似乎就在這自然風景之中,然而似乎又在這自然風景之外。它既凝凍在這變動不居的外在景象中,又超越了這外在景物,而成為某種奇妙感受、某種愉悅心情、某種人生境界。蘇軾說王維的詩是“詩中有畫”,王維的畫是“畫中有詩”。前者正是這種凝凍,即所謂“凝神于景”,“心入于境”,心靈與自然合為一體,在自然中得到了停歇,心似乎消失了,只有大自然的紛爛美麗,景色如畫。后者則是這種超越,即所謂“超然心悟”,“象外之象”,紛繁流走的自然景色展示的,卻是永恒不朽的本體存在,即那充滿著情感又似乎沒有任何情感的本體的詩。而這,也就是“無心”“無念”而與自然合一的“禪意”。如果剝?nèi)ミ@“禪意”的宗教信仰因素,它實質(zhì)上不正是非理知思辨非狂熱信仰的審美觀照,即我稱之為“悅神”層次的美感愉快么?它是感性的,并停留、徘徊在感性之中,然而同時卻又超越了感性。將來或許可以從心理學對它作出科學的分析說明;現(xiàn)在從哲學說,它便正是由于感性的超升和理性向感性的深沉積淀所造成的對人生哲理的直接感受。這是一種本體的感性??梢?,禪的出現(xiàn)使中國人的心理結構獲得了另一次的豐富。這一豐富的特色即在,由于“妙悟”的參入,使內(nèi)心的情理結構有了另一次的動蕩和增添:非概念的理解一直覺式的智慧因素壓倒了想象、感知而與情感、意向緊相融合,構成它們的引導。</p> <p class="ql-block">  除動中靜外,禪的“妙悟”的另一常見形態(tài)是對人生、生活、機遇的偶然性的深沉點發(fā)。就在這偶然性的點發(fā)中,在這飄忽即逝不可再得中去發(fā)現(xiàn)、去領悟、去尋覓、去感嘆那人生的究竟和存在(生活、生命)的意義。</p><p class="ql-block">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蘇軾詩)</p><p class="ql-block">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蘇軾詞)</p><p class="ql-block"> “人間如夢”,是早就有的感慨,但它在蘇軾這里所取得的,卻是更深一層的對人生目的和宇宙存在的懷疑與嘆喟。它已不是去追求人的個體的長生、飛升(求仙)、不朽,而是去尋問這整個存在本身究竟是什么?有什么意義?有什么目的?它要求超越的是這整個存在本身,超越這個人生、世界、宇宙······從它們中脫身出來,以參透這個謎。所以,它已不僅是莊,而且是禪。不只是追求樹立某種倫理的(儒家)或超越的(道家) 理想人格,而是尋求某種達到永恒本體的心靈道路。這條道路, 是通由“妙悟”,并且也只有通由“妙悟”,去得到永恒。這正是禪的特色。這不又是一種全新的角度,不又是對儒、道、屈的華夏傳統(tǒng)的另一次豐富和展開么?</p><p class="ql-block"> 那么,禪與儒、道、屈到底有什么同異呢?</p><p class="ql-block"> 與儒家的同異,似乎比較清楚。儒強調(diào)人際關系,重視靜中之動,強調(diào)動。如《易傳》的“生生不息”“天行健”等。從而,儒家以雄強剛健為美,它以氣勝。無論是孟子,是韓愈,不僅在文藝理論上,而且在藝術風格上,都充分體現(xiàn)這一點。即使是杜甫,沉郁雄渾中的氣勢凜然,也仍然是其風格特色。像那著名的“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雖也涉及宇宙、歷史、人生和存在意義,但它仍然是儒家的襟懷和感傷,而不是禪或道。這種區(qū)分是比較明顯的。</p><p class="ql-block"> 與道(莊)的同異,比較難作清晰區(qū)分?!叭藗兂0亚f與禪密切聯(lián)系起來,認為禪即莊。確乎兩者有許多相通、相似以至相同處,如破對待、空物我、泯主客、齊死生、反認知、重解悟、親自然、尋超脫等,特別是藝術領域中,莊、禪更常常渾然一體,難以區(qū)分?!薄ぁぁぁぁぁ?lt;/p><p class="ql-block"> “但二者又仍然有差別?!ぁぁぁぁぁでf所樹立、夸揚的某種理想人格,即能作'逍遙游'的'至人''真人''神人',禪所強調(diào)的卻是某種具有神秘經(jīng)驗性質(zhì)的心靈體驗。莊子實質(zhì)上仍執(zhí)著于生死,禪則以參透生死關自許,于生死真正無所住心。所以前者(莊)重生,也不認世界為虛幻,只認為不要為種種有限的具體現(xiàn)實事物所束縛,必須超越它們,因之要求把個體提到與宇宙并生的人格高度,它在審美表現(xiàn)上,經(jīng)常以遼闊勝,以拙大勝。后者(禪)視世界、物我均虛幻,包括整個宇宙以及這種'真人''至人'等理想人格也如同'干屎橛'一樣,毫無價值。真實的存在只在于心靈的頓悟覺感中。它不重生,亦不輕生。世界的任何事物對它既有意義,也無意義,過而不留,都可以無所謂,所以根本不必去強求什么超越,因為所謂超越本身也是荒謬的,無意義的。從而,它追求的便不是什么理想人格,而只是某種徹悟心境。莊子那里雖也有這種'無所謂'的人生態(tài)度,但禪由于有瞬刻永恒感作為'悟解'的基礎,便使這種人生態(tài)度、心靈境界、這種與宇宙合一的精神體驗,比莊子更深刻也更突出。在審美表現(xiàn)上,禪以韻味勝,以精巧勝?!?lt;/p> <p class="ql-block">  所以,“乘云氣,騎日月,而游于四海之外”(《莊子·齊物論》)便是道,而非禪?!翱丈綗o人,花開水流”(蘇軾)便是禪,而非道。因為后者盡管描寫的是色(自然),指向的卻是空(那虛無的本體);前者即使描寫的是空,指向的仍是實(人格的本體)?!靶械剿F處,坐看云起時”(王維),是禪而非道;盡管它似乎很接近道?!捌疆牻贿h風,良苗亦懷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潛),卻是道而非禪,盡管似乎也有禪意。如果用王維、蘇軾的詩和陶潛的詩進一步相比較,似乎便可看到這種差異。盡管陶詩在宋代特別為蘇軾捧出來,與王、蘇也確有近似,但如仔細品味分辨,則陶詩雖平淡卻闊大的人格氣韻與王、蘇的精巧聰明的心靈妙境,是仍有所不同的。這也正是道與禪的相似和相關處。從而就更不用說李白(道)與他們的差異了。陶、李均基本屬道,但一平寧靜遠,一高華飄逸。徐復觀曾以“主客合一”與“主客湊泊”來區(qū)別二者。其實它們是莊的兩面。王、蘇也有大體類似的差異;王近于陶,蘇近于李。如以大體相近的客觀景物為例,“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杜甫)、“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李白)、“水流天地處,山色有無中”(王維),便也略可見出儒、道、禪的不同風味:儒的入世積極,道的灑脫闊大,禪的妙悟自得。胡應麟曾以李、杜這兩聯(lián)相比,認為杜“骨力過之”。所謂“骨力過之”,可說是指杜更顯思想、人為和力量,如“垂”“涌”二字。李隨意描來,頗為自然。而王維一聯(lián)與它們相比,便更淡遠。但李、王卻缺乏杜那種令人感發(fā)興起、剛毅厚重的積極性格。熊秉明論書法藝術引劉熙載《藝概》認為,張旭與懷素書法之差異,在于“張長史書悲喜雙用,懷素書悲喜雙遣”,并以“筆觸細瘦”“無重無輕”“運筆迅速”“旋出旋滅”等特點以說明后者。這其實也正是道(張旭)與禪(懷素)的不同。陳振濂指出黃山谷書法的機鋒迅速,濃烈的見性成佛,“以縱代斂,以散寓整,以靚帶平,以銳兼鈍······是儒雅的晉人和敦厚的唐人所不屑為,也不敢為”,并引笪重光語,“涪翁精于禪悅,發(fā)為筆墨,如散僧入圣,無裘馬輕肥氣”,用以指明禪的頓悟、透徹、潑辣、鋒利等特色。可見,禪作為哲學-美學的特色已經(jīng)深深地滲入各門文藝創(chuàng)作和欣賞趣味之中了。當然,上述所有這些,都只具有非常相對的意義,千萬不可執(zhí)著和拘泥,特別是在文藝評論和審美品位上,劃一個非此即彼的概念分類是很愚蠢的。前章已說,陶(潛)李(白)是身合儒、道;在這里,王維、蘇軾,便可說是身屬儒家而心兼禪、道。儒、道、禪在這里已難截然劃開了。</p><p class="ql-block"> 與屈相比,禪更淡泊寧靜。屈那種強烈執(zhí)著的情感操守,那種火一般的愛憎態(tài)度,那對生死的執(zhí)著選擇,在禪中,是早已看不見了。存留著屈騷傳統(tǒng)的玄學時代的士大夫和文藝家們的縱情傷感,那種“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對生的眷戀和死的恐懼,在這里也完全消失了。無論是政治斗爭的激情怨憤,或者是人生感傷的情懷意緒,在禪悅里都被沉埋起來:既然要超脫塵世,又怎能容許感傷泛濫、激情滿懷呢?</p><p class="ql-block"> 然而,如果文藝真正沒有情感,又如何能成其為文藝?所以,有人說得好,“禪而無禪便是詩,詩而無詩禪儼然”,“以禪作詩,即落道理,不獨非詩,并非禪矣?!边@也就是我說的,“好些禪詩偈頌由于著意要用某種類比來表達意蘊,常常陷入概念化,實際就變成了論理詩、宣講詩、說教詩······具有禪味的詩實際上比許多禪詩更真正接近于禪?!ぁぁぁぁぁぁび捎谒鼈兺ㄟ^審美形式把某種寧靜淡遠的情感、意緒、心境引向去融合、觸及或領悟宇宙目的、時間意義、永恒之謎···”所以,很有意思的是,以禪喻詩的嚴羽,一開頭便教人“先須熟讀《楚辭》,朝夕諷詠以為本”(《滄浪詩話》),接著就舉《古詩十九首》?!冻o》不正是以情勝么?《古詩十九首》的特色不也在充滿深情么?可見,在文藝的領域,禪仍然承繼了莊、屈,承繼了莊的格,屈的情。莊對大自然盎然生命的頂禮膜拜,屈對生死情操的執(zhí)著探尋,都被承繼下來。只是在這里,禪又加上了自己的“悟”(瞬刻永恒感),三者糅合融化在一起,使“格”與“情”成了對神秘的永恒本體的追求指向,在各種動蕩運動中來達到那本體的靜,從而“格”與“情”變得似乎更縹緲、聰明、平和而淡泊,變成了一種耐人長久咀嚼的“韻味”。這就是說,當把理想人格和熾烈情感放在人生之謎、宇宙目的這樣的智慧之光的照耀下,它們本身雖融化,又并不消失,而且以所謂“沖淡”的“有意味的形式”呈現(xiàn)在這里了。這個“智慧之光”,便不復是魏晉貴族們那種辯才不礙的雅致高談、玄心洞見,也不再是那風流灑脫的姿容狀貌、傷感情懷,在那里,智慧與深情仍有某種勉力造作的痕跡,這里卻完全在瞬間的妙悟中,融成一體了。</p> <p class="ql-block">  所以,充滿禪意的作品,即以上述的王維、蘇軾的詩來說,比起莊、屈來,便更具有一種充滿機巧的智慧美。它們以似乎頓時參悟某種奧秘,而啟迪人心,并且是在普通人和普通的景物、境遇的直感中,為非常一般的風花雪月所提供、所啟悟。之所以一再說是“妙悟”,乃因為它既非視聽言語所得,又不在視聽言語之外;風景(包括文藝中的風景)不仍然需要視、聽、想象去感知去接受,詩文不也是需要語言或言語去表現(xiàn)去傳達的嗎?但感知、接受、表現(xiàn)、傳達的,又決不只是風景和言語(意義)而已。“紛紛開且落”,是在有限的時間中的,卻啟悟你指向超時間的永恒;“鴻飛那復計東西”,是在有限空間中的,然而卻啟悟你指向那超越的存在。</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異日對南樓夜景,為余浩嘆。(蘇軾詞)</p><p class="ql-block">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qū)區(qū)長鮮歡。策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蘇軾詞)</p><p class="ql-block"> 人似乎永遠陷溺在這無休止的、可憐可嘆的生命的盲目運轉(zhuǎn)中而無法超拔,有什么辦法呢?人事實上脫不了這個“輪回”之苦。生活盡管無聊,人還得生活,又還得有一大批“舊歡新怨”,這就是感性現(xiàn)實的人生。但人卻總希望能夠超越這一切。從而,如我前面所說,蘇軾所感嘆的“人間如夢”“人生若旅”,便已不同于魏晉或《古詩十九首》中那種人生短暫、盛年不再的悲哀,這不是個人的生命長短問題,而是整個人生意義問題。從而,這里的情感不是激昂、熱烈的,而毋寧是理智而醒悟、平靜而深刻的?,F(xiàn)代日本畫家東山魁夷的著名散文《一片樹葉》中說:“無論何時,偶遇美景只會有一次······如果櫻花常開,我們的生命常在,那么兩相邂逅就不會動人情懷了?;ㄓ米约旱牡蚵溟W現(xiàn)出的生的光輝,花是美的,人類在心靈的深處珍惜自己的生命,也熱愛自己的生命。人和花的生存,在世界上都是短暫的,可他們萍水相逢了,不知不覺中我們會感到一種欣喜?!钡@種欣喜又是充滿了惆悵和惋惜的?!叭瘴绠嬼硺蛳逻^,衣香人影太匆匆”。這本無關禪意,但人生偶遇,轉(zhuǎn)瞬即逝,同樣多么令人惆悵。這可以是屈加禪,但更傾向于禪。這種惆悵的偶然,在今日的日常生活中不還大量存在么?路遇一位漂亮姑娘,連招呼的機會也沒有,便永遠隨人流而去。這比起“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應該說是更加孤獨和凄涼。所以寶玉不必去勉強參禪,生命本身就是這樣。生活、人生、機緣、際遇,本都是這樣無情、短促、偶然和有限,或稍縱即逝,或失之交臂;當人回顧時,卻已成為永遠的遺憾······不正是從這里,使人更深刻地感受永恒本體之謎么?它給你的啟悟不正是人生的目的(無目的)、存在的意義(無意義)么?它可以引起的,不正是惆悵、惋惜、思索和無可奈何么?</p><p class="ql-block"> 人沉淪在日常生活中,奔走忙碌于衣食住行、名位利祿,早已把這一切丟失遺忘,已經(jīng)失去那敏銳的感受能力,很難得去發(fā)現(xiàn)和領略這無目的性的永恒本體了。也許,只在吟詩、讀畫、聽音樂的片刻中;也許,只在觀賞大自然的俄頃中,能獲得“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妙悟境界?</p><p class="ql-block"> 中國傳統(tǒng)的心理本體隨著禪的加入而更深沉了。禪使儒、道、屈的人際-生命-情感更加哲理化了。既然“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杜甫詩),那么,就請珍惜這片刻的歡娛吧,珍惜這短暫卻可永恒的人間情愛吧!如果說,西方因基督教的背景使雖無目的卻仍有目的性,即它指向和皈依于人格神的上帝;那么,在這里,無目的性自身便似乎即是目的,即它只在豐富這人類心理的情感本體,也就是說,心理情感本體即是目的。它就是那最后的實在。</p><p class="ql-block"> 這,不正是把人性自覺的儒家仁學傳統(tǒng)的高一級的形而上學化么?它不用宇宙論,不必“天人同構”,甚至也不必“逍遙游”,就在這“驀然回首”中接近本體而永恒不朽了。</p><p class="ql-block"> 永恒是無時間的存在,它曾經(jīng)是Parmenides的不動的一,是《易經(jīng)》的流變,是莊周的“至人”,在這里,卻只是如此平凡卻又如此神妙的“驀然回首”。禪宗通過棒喝、機鋒、公案,以“反常合道”的方式,來指點、啟發(fā)而不是言說、傳授這個超時間的形上本體。</p><p class="ql-block"> 但任何自然和人事又都有時間的存在,所謂無時間、超時間或宇宙(時空)之前、之外,都只有詩和哲學的意義。這里也是如此。禪正是詩的哲學或哲學的詩,它不關涉真正的自然、人世,而只建設心理的主體。</p><p class="ql-block"> 這就是禪在美學中的意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