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母親走了！</p><p class="ql-block">她走的很急，甚至沒顧上跟我說上一句道別的話。</p><p class="ql-block">得知母親病危是在一個周末。當我乘坐周六早班飛機急匆匆地趕到母親病床前時，母親已經(jīng)昏迷了。</p><p class="ql-block">望著慘白的病房，病床上瘦得一把骨頭似的母親，耳聽她透過氧氣面罩發(fā)出的急促的呼吸，我的喉嚨像塞了一團棉絮，一聲"媽"尚未出口，淚水便像斷了線的珍珠，汩汩而流。</p><p class="ql-block">眼前的母親清晰而又朦朧，"媽，我回來晚了！"</p><p class="ql-block">我使勁兒搖動母親干枯的手臂，任憑千呼萬喚，母親雙眼微合，沒有一點反應，只有起伏的脈博告訴我，她依然活著。</p><p class="ql-block">我知道，母親的生命，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了。作為長子，沒能陪她走最后一程，直到她彌留之際才趕回，我是虧欠母親的！</p><p class="ql-block">母親是多難的。</p><p class="ql-block">母親不到三歲便失去了父親。記憶中姥爺是印在照片上的。聽說，他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在杭州開火腿行。這一點，從姥姥有名有姓有文化就能得到印證。</p><p class="ql-block">母親三歲那年，姥爺害傷寒病去世了。姥姥變賣商鋪，帶著三個子女回到鄉(xiāng)下，買房置地，雇工釀酒，一個人從此沒有再嫁。母親是在沒有父愛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p><p class="ql-block">母親十三歲生了一場大病。姥姥拼湊了50塊錢，請來一位據(jù)說從不出診的遠近聞名的神醫(yī)。神醫(yī)診后，斷言沒救了，不肯賜藥。</p><p class="ql-block">姥姥跪求藥方，神醫(yī)無奈開了方子，但卻聲明不許對外講是他開的，怕影響了一世的聲譽。</p><p class="ql-block">按當?shù)亓曀?，姑娘是不能在家中走的。氣若游絲的母親被安置在祠堂里等死。</p><p class="ql-block">母親是姥姥最小的孩子，唯一的女兒。她不肯放棄。</p><p class="ql-block">從此，這個小腳女人每天從灶臺到祠堂，從田間到藥鋪，奔波往返，一口一口用藥湯米糊與死神展開爭奪。</p><p class="ql-block">一年后，頭發(fā)都掉光了的母親奇跡般的康復了。</p><p class="ql-block">大家都說她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烧l知道，命運多舛，苦難才開了一個頭。</p><p class="ql-block">剛剛過了沒幾天好日子，家中的長子，母親的大哥就被打成了右派，隨即發(fā)配去了新疆；母女二人沒有辦法，只好投奔遠在北大荒的二舅。從沒有睡過火坑的母親不知道燒坑，年紀輕輕就落了一身的風濕病。</p><p class="ql-block">母親四十二歲的時候，厄運又降臨到她的身上。</p><p class="ql-block">那一年，經(jīng)歷反右、文革種種磨難的父親，終于在黎明之際撒手人寰。要知道，他是共和國人民空軍的第一代飛行員呵。僅僅因為出身不好，無論怎么表現(xiàn)，都難逃被歧視的命運，屢屢成為運動的對象。</p><p class="ql-block">與父親訣別的時候，母親幾近昏厥。從課堂上接來的年僅九歲的小弟弟呆呆地立在那里，眼里滿是驚恐，沒有淚水。那個深秋，寒意透骨，整個東北，除了舅舅一家我們沒有其他親人。幾個子女與母親抱作一團，感覺天都塌下來了。</p><p class="ql-block">望見殯儀館高高的煙囪上升起的那縷青煙，不滿十八歲的我感覺自己突然間長大了。家族的榮耀，長子的責任瞬間匯集到肩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沉重之余，向上的種子也開始在心頭萌發(fā)。</p><p class="ql-block">母親是西子湖畔長大的，端莊、漂亮。拖家?guī)Э诘哪赣H不乏追求者，但看看待嫁的女兒，三個未成年的兒子，她婉拒了周圍人們的好意，決定獨自一個人帶著孩子們走下去。</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她是怕我們委屈。</p><p class="ql-block">這條路有多難，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女兒沒有工作，大兒子在外地求學，二兒子讀寄宿高中，小兒子不諳世事，離得最近的二舅遠在一百多公里外。告天不應，求親不成，那年冬天，我們家里的東西快被偷光了。</p><p class="ql-block">母親是堅強的。</p><p class="ql-block">那年中秋，我接到命令，要調(diào)往外地任職。母親做好了飯，一家人圍坐桌前，卻誰都不肯動筷子。</p><p class="ql-block">我剛剛從醫(yī)院病愈走出，妻子分娩不到三個月，身體還沒有恢復。身邊是襁褓之中來的不是時候的女兒，家，在遠離市區(qū)的軍營，附近都是農(nóng)田，連買個菜的地方都沒有，我這一走，孤兒寡母，她們怎么生活？</p><p class="ql-block"> "快吃吧，別哭了！"</p><p class="ql-block">母親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勸道："我兒子調(diào)北京是有出息，應該高興才是。"說著，又為我夾菜。</p><p class="ql-block">門前，212北京吉普已經(jīng)啟動。望著母親鬢邊的白發(fā)，一旁孱弱的妻子和她懷中的孩子，我心一橫，跨上汽車，走了。</p><p class="ql-block">駛出軍營那一刻，心都要碎了。</p><p class="ql-block">我不敢想象她們怎樣買菜、換煤氣罐，孩子病了該怎么辦，大雪封門，誰去掃院子。我只記得，好不容易接通的電話里，妻子輕輕的啜泣，母親殷殷的叮嚀。</p><p class="ql-block">那個深秋，不敢給家里打電話，又怕接電話，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讓我過得刻骨銘心。</p><p class="ql-block">母親是善良慈愛的。</p><p class="ql-block">父親有一個遠房侄兒，早年投奔過來。每到逢年過節(jié)，母親都會讓我們把他找來一起吃飯。既便父親過世了，她也一直惦記著這門親戚，經(jīng)常打發(fā)弟弟送點東西過去。直到我回廣東紹瀾張氏祠堂，查過族譜才知道，這門親戚早己過五服了。</p><p class="ql-block">母親二十一歲和姥姥告別煙雨江南，來到東北，直到姥姥故去，再也沒有回過老家。待到子女成家立業(yè)，把孫輩都拉扯大以后，她想回老家看看。</p><p class="ql-block">老家有她的堂姐，她去世了的奶媽。她要告慰魂灑東北的姥姥，去為哺育過她的奶媽掃墓。</p><p class="ql-block">因為工作忙，我把她送上火車，又聯(lián)系浙江總隊的戰(zhàn)友接站。那邊，戰(zhàn)友再把她送回故鄉(xiāng)。圓了心愿的母親很開心，給我們帶回來一大堆特產(chǎn)，竹筍、火腿還有藕粉。</p><p class="ql-block">母親走了，時至今日我才能體味，她們一家四口半個世紀前揮別故土，最終卻一人獨歸該是什么樣的心情。此生，她最大的成就不就是子女嘛！為什么不能陪她走一趟，自己真的就那么忙嗎？</p><p class="ql-block">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讓她孑然一身回到故鄉(xiāng)的行為。</p><p class="ql-block">進了北京，成了團職軍官，母親理應跟我過的。</p><p class="ql-block">看到女兒一天天長大，我們一家仍擠在兩居室，她說要回東北姐姐那兒，順便幫老弟帶孫子。母親收拾好隨身衣物，帶著包袱就回東北了。</p><p class="ql-block">這一去就是十年。</p><p class="ql-block">十年光景，母親有過兩次骨折。最后一次，大腿骨摔斷了，打了鋼板直至去世都沒有取出。但她卻執(zhí)意不讓姐弟告訴我，怕影響我的工作。</p><p class="ql-block">直到這次，姐姐說臨終前幾天，她只問了一句："你弟弟什么時候回來？"末了，還是叮囑不要告訴我她病情加重了。</p><p class="ql-block">親愛的媽媽，您知道嗎？沒有跟您說上一句道別的話，我將愧悔一生！</p><p class="ql-block">再也聽不到您的聲音，您的叮嚀，您的嘮叨了。您的笑容，您的廚藝，您步履蹣跚的身影，從此，成為絕唱，成為心慟，成為記憶中的永恒！</p><p class="ql-block">多少次，想給您一個擁抱；多少次，想親吻您的面龐?？擅鎸δ顷P(guān)切、慈愛的目光，我都放下了。</p><p class="ql-block">直到您離去，我才發(fā)現(xiàn)，此生，沒有為您洗過一件衣裳，沒有陪您旅游過，甚至，也很少陪您過年過節(jié)～～</p><p class="ql-block">媽媽，兒子一生都欠您的！</p><p class="ql-block">總覺得可以補償，總覺得您身體還算硬朗，您一直生活都能自理呵。</p><p class="ql-block">可您還是走了，走得這么決絕。</p><p class="ql-block">媽媽，今天是您離開我們兩個月忌日。北方已是隆冬，您記得加衣呀！</p><p class="ql-block">媽媽，您安息吧！</p><p class="ql-block">兒子永遠懷念您！</p> <h3>母親最大的驕傲，是養(yǎng)育四個兒女</h3> <h3>參軍后在哈爾濱第一次與母親合影，母親欣慰地笑了</h3> <h3>這是找到的母親最早的照片，與參軍后的二舅和姥姥在杭州的合影</h3> <h3>母親與姥姥、大舅和大舅媽在杭州</h3> <h3>為之驕傲的父親是共和國的第一代飛行員，我的理科基礎(chǔ)都是他打下的</h3> <p class="ql-block">親人們都說，父親炯炯有神的目光遺傳給了我</p> <p class="ql-block">常常為自己是陸軍，不及父親而遺憾</p> <h3>北大荒，初為人婦</h3> <h3>父親、二舅與母親、姥姥在北大荒</h3> <h3>一家四口</h3> <h3>又多了弟弟</h3> <p class="ql-block">父親與遠房的哥哥</p> <h3>孫女孫子</h3> <h3>與二舅相聚北京。</h3> <h3>西子湖畔長大的母親愛美，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h3> <h3>母親八十啦！</h3> <h3>最后的影像</h3> <h3>壽宴上與大兒子兒媳合張影</h3> <h3>女兒從巴黎回來看奶奶</h3> <h3>最牽掛的是老兒子</h3> <h3>八十大壽，兒女們齊聚北京，幸福的淚</h3> <h3>外甥來了</h3> <h3>柳蔭小憩</h3> <h3>美國姑媽回來了</h3> <h3>親家姨</h3> <h3>最喜歡的希麗表姑</h3> <h3>割舍不了的記憶</h3> <h3>與岳母一起做月餅</h3> <h3>北京之春</h3> <h3>愛美愛花愛人</h3> <h3>喜歡去柳蔭公園逛逛</h3> <h3>家的感覺真好</h3> <h3>您咋抬腿就走呢</h3> <h3>怎么也想不到，這是您的最后一個春節(jié)</h3> <h3>八十大壽，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分手呢</h3> <h3>2017夏，回家看媽媽</h3> <h3>安享天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