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2006年初夏，我跟隨朋友一道，決定到山西去挖煤。這是我第一次出門打工，也是我第一次走出巴東這片土地……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出發(fā)前夜，妻子默默地為我收拾著行囊。從她的眼神中我讀懂了不舍與無奈的含義……要知道挖煤是個最危險的職業(yè)，塌方、透水、瓦斯爆炸讓多少個苦難的礦工失去了生命，離開年邁的父母，相依為命的妻子，還沒成年的孩子……</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39b54a">上午，我離別了家人，吻別了還沒滿歲而還在睡夢中的孩子，登上了開往山西的大巴。我豪無心情欣賞窗外風景！夜間，客車的轟鳴聲敲擊著我無法平靜的心，我思緒萬千，昏沉朦朧中閃現(xiàn)著逝去的往事和明日的憧憬：有回家時的喜悅；有孩子摟著我脖子撒嬌的那種溫馨，還有我出事了家人呼天喊地的那種絕望地哭喊……一夜無眠，但有妻子詢問的短信一路伴陪著我！一直到天亮……</font></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清晨，曙光灑落在河南的大地上，薄霧下籠罩著美麗的田野。第一次欣賞到一望無際的平原，第一次看見了飛馳而過的火車，第一次目睹了奔騰咆哮的黃河……有感慨有震撼，有憂傷也有惆悵！</h3> <h3>下午四點多，我們到達目的地：山西靈石。這是一個遍地煤窯的地方，煤炭產(chǎn)量居全國之首，每年吸引著大量的民工前來“淘金”。這里也是典型的黃土高原，地形千溝萬壑，支離破碎。土質(zhì)直立性強，當?shù)鼐用翊蠖嗑幼「G洞。光禿的山頭沒有樹木，只有雜草，顯得格外荒涼。</h3><h3><br></h3> <h3>我們拎著行李住進了工地的宿舍，宿舍是用磚頭砌成的臨時窩棚。窩棚里有三四個礦工正在吃晚飯，他們沒有洗手也沒洗臉，除牙齒是白色的外，全身上下都是漆黑的煤灰。工人們將菜盆碗筷就放在地上，蹲在地上就餐。地面上和床鋪上也都是厚厚的煤灰，被子臟得不知是什么顏色了。用泥土壘成的灶臺里燃燒著熊熊的煤火，用大塑料袋子盛著的水里漂浮著蟲子的尸體……</h3><h3>宿舍門前是一個巨大的煤壩，轟鳴的裝載機裝載著幾十噸的半掛車。小三輪車從那漆黑的炭洞子里鉆出來，將一車煤炭飛快地卸在煤壩上，又一溜煙地鉆進了礦井里。</h3> <h3><br></h3><h3>我們在工地上休息了一天，買了被子臉盆等一切急需用品，領(lǐng)了工具包括鐵鍬、挖鋤等，還有雷管炸藥等，等待著第二天的上班。</h3><h3>早上，帶班頭帶著我走向那期待而又恐怖的礦井。礦井漆黑幽長，像蛛網(wǎng)一樣通向各個角落，甚至連通到山的那一邊。</h3><h3> 井口處鼓風機轟鳴著，將新鮮的空氣輸送到井下的最里邊。</h3><h3>帶班頭簡單地給我介紹了挖煤的基本操作，然后就進別的巷道去了，將我獨自一人留在這里干，沒有經(jīng)驗沒有幫手的我真一臉遭逼一臉無奈，也讓我無從開始。我定神回望，四周漆黑一片，安靜得如此可怕?；璋档牡V燈燈光投射到井下的煤壁上，晃來晃去，像幽靈一樣，我越想越怕，恐懼在向我襲來，在吞噬著我的膽量與勇氣！終于，恐懼讓我豪毛倒豎，冷汗直冒。我不敢多想，逃命似的朝井外飛奔，且感到后背涼風習習?；觑w魄散的我逃出井外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腳酸手軟。倒在洞外怎么也爬不起來了！</h3><h3>我似乎沒有勇氣干下去了！我的遭遇也成了工友們的笑料，在他們的鼓勵與勸說下，我還是得干下去。</h3> <h3>煤礦包工頭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好像還與我老婆沾芝麻大那么點點呱呱親。他第二天派了兩個老礦工給我作技術(shù)指導，幫我放炮，這讓我十分感激他了。后來他也出錢讓我干了一些比較輕松的小事，可能是他覺得我比較忠厚老實和沾點呱呱親的緣故吧！</h3><h3>挖煤最先是在煤層上打眼放炮，再將煤炭裝上小斗車，用小推車拉至卸煤平臺，卸到小三輪車上，小三輪負責將煤礦炭運至井外。一斗車是13塊錢，除去成本，可能得到七至八塊錢一車。</h3><h3><br></h3><h3>放炮對我來說是陌生而又害怕的。一排炮大約六七炮，我用煙頭點燃了第一根導火線，導火索燃燒的嗤嗤聲讓我不敢再去點燃第二根了，我不要命地跑出很遠在礦井轉(zhuǎn)角處等著炮響，心咚咚狂跳不止，半天沒有響以為啞了，其實一米長的導線要多久才燃得完。終于響了一炮再去點第二炮。第二次壯著膽子點了兩炮。這樣放炮是不來煤的。終于把幾炮都放完了，里面焇煙未散，我便迫不及待地開始鏟煤裝車，一車還沒裝完，便感到頭痛心慌，又上了幾鏟，自己感覺不行了，心里難受得要命。全身無力，我不能干了，決定走出去，哪是走出去的，幾百米的礦井，我足足用兩個小時慢慢爬出去的，爬一會躺一會，生不如死。在洞外工友發(fā)現(xiàn)我，他們來三四人把我背回了宿舍。工友告訴我，硝煙未散我怎么知道，是焇煙未散中毒了。</h3><h3><br></h3> <h3>我膽戰(zhàn)心驚地上了兩三個班，風機的轟鳴聲和小三輪進洞的轟隆聲給我壯了一點膽量，似乎感覺井下還有生命的存在。每天沒有裝到多少煤炭，無法與別人相比。這里煤層只有七八十厘米高，完全要將腰弓著腿蹲著作業(yè)，不能站立對腿和腰來說都是一種傷害，時間長了是一種痛苦，更是一種對身體的摧殘！每天總有一些小塊的的殘渣從井上掉下來，有一次砸中了我的嘴唇，還有次砸中了我的左腳，這讓我瘸著上了幾天班，所幸都是小塊，沒有大塊砸中我。這讓我相當謹慎，進洞都要觀察一下里面的情況。</h3><h3>為了能多挖一點煤，我每天第一個下井，有時別人都在休息我一人也下井去干。單打獨斗自已掌握時間。后來老板不許我一人下井了，他說你一人在里面，假設(shè)有個三長兩短，誰會知道你是個什么情況?。?lt;/h3><h3>工地上的條件是最簡陋的，工人們洗澡是從來不避人的，不管周圍多少人，都是脫得一絲不掛地開始洗澡，這讓我感到有失文明。還有的礦工有時不洗澡就睡覺，多數(shù)礦工走出門外就拉尿，這讓我十分地反感。</h3><h3>大約上了一個星期左右的班，那天我進洞發(fā)覺我的洞口塌方了，五六方亂石黑渣將洞口堵了個嚴實。這也代表我必須玩幾天，因為要另開碼門，要從別人的洞口分岔再挖。但我也幸慶塌方的時候我沒在井下。</h3><div>有事干無所謂，沒事干時我感到太無聊了，也開始想家了，想孩子了，親人們對我出門去挖煤感到不解，為何冒這種風險去當“炭狗子”！手機上的短信大多是親人們對我的詢問與叮囑！我用最簡潔的話語回答了他們：一切都好！只是有點想家，想孩子，想家鄉(xiāng)的每一位親人……家鄉(xiāng)的山，家鄉(xiāng)的水，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都讓我感到由衷地眷念。</div><div>礦工們沒事時常聚在一起玩牌打發(fā)時光，基本上是拿錢賭博。有時一輸幾百上千，甚至幾千，吃飯沒錢還要找別人借了。有些人抽好煙喝好酒出去泡妞，但從來不買幾塊錢的洗衣粉甚至一塊錢的手紙，經(jīng)常用別人的，不知他而自己用最粗俗的言語聊著最天聊的話題。我感到他們十分快樂，而我從來沒有快樂過。</div><div>終于可以上班了，這讓虧去了五六天的時間了。每天煤還是我挖的最少。一個月結(jié)賬的時候，我只有兩千多塊，還不如在家做別的呢！</div><div><br></div><div>我的洞口又塌了幾次方，中途又等了幾次。壞消息也不時從相鄰工地傳來，有礦工殘廢了，也有礦工塌死到井下了。我默默地為我禱福，希望我及工友們都平安無事</div><div>兩個月過去了，安檢的時常來我們這里突擊檢查，炸藥，雷管必須藏在井下。經(jīng)常停工，有時檢查的來了，三輪車全開到井下藏起來，我們在井下老板將洞口的鐵門鎖上，我在下面連飯就不能出來吃。</div><div>噩耗降落到我們的工地上了，一位開三輪車的工友在井下出事了，抬上來的時候已是奄奄一息了，大家心情凝重，目送著他被送到靈石的醫(yī)院。</div><div>大家都沒有心情去上班了，一直玩了兩天，更多的是在探聽那個受傷的工友傷情，但真相告訴我們，他終身殘廢了。</div><div>更壞的消息接踵而來，全縣所有煤礦停工整頓。這對我不說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可以回家了，憂的是一共兩個多月只掙了四千多塊錢。哎！人生就是這樣，你以為可以擁有的東西，偏偏沒有你擁有。</div> <h3>我們十幾個礦工一起登上了開往家鄉(xiāng)的火車。再見了山西靈石，再見了黃土高原。</h3><h3><br></h3><h3>我們坐火車坐到宜昌，再轉(zhuǎn)汽車回家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妻子和大兒子在屋旁迎接著我的到來。小兒子已經(jīng)睡了，我竟直走到他睡的床前，一把摟起了他，兒子睜開朦朧的雙眼怔怔地望著我，然后雙臂一張，撲到了我的懷里……</h3><h3>這次到山西打工，一共兩個多月，只掙到四千多塊錢</h3><h3>我這輩子也不想挖煤了，我平安地到家了。但我同時希望每一位苦難的礦工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孩子老婆不能沒有你！</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