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18px;">?99歲那年,奶奶駕鶴西去,端莊的臉上平靜安詳,依稀還見微笑的模樣。在我記憶里,奶奶似乎老是微笑著,老來沒有了牙齒,嘴唇一抿,縮在一起,顯得略帶羞澀的樣子。這差不多就是奶奶慣常的、標(biāo)準(zhǔn)化了的表情。</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18px;">奶奶出生于一九〇五年十月十六日,是父親的四嬸子。奶奶裹著小腳,人長得好看,當(dāng)年嫁給當(dāng)私塾先生的四爺爺,是村里的大事兒,揭開紅蓋頭,一片嘖嘆聲??上\(yùn)多舛。27歲那年,四爺爺去世了;40多歲的時候,在原渤海銀行工作的姑姑,戰(zhàn)爭時期為保護(hù)國家財產(chǎn)獻(xiàn)出了年輕的生命。奶奶孤身一人成了烈屬。我不知道那些年奶奶是怎么熬過來的。奶奶很少講述,偶爾說及,語調(diào)和表情也都是平靜的。</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 class="ql-cursor">?</span>我父親很早失去雙親,母親年幼時就沒有了母親。他們兩個走到一起,在銀行工作的姑姑是重要的引線人。父親遠(yuǎn)在濟(jì)南工作,母親是村黨支部書記,整天在外面忙碌。奶奶和母親志趣相投,為了相互照應(yīng),就決定把兩個家庭合二為一。我是家里長女,從我出生,與奶奶就是一家人,與所有孩子的奶奶一樣,從未想到其中的差別。</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是在奶奶寬大的衣襟里兜著養(yǎng)大的,是奶奶一口一口嚼著芋頭喂大的,村里老人都這么說。上世紀(jì)60年代初,臺灣國民黨反共勢力反攻大陸,身為村黨支部書記兼民兵連指導(dǎo)員的母親,既要組織生產(chǎn),還要背槍執(zhí)勤,參與軍事活動,夜以繼日操勞,她由此成為民兵英雄,立功受獎。在我幼年的記憶里,父親一心撲在工作上,每年只有春節(jié)才回家小住半月,每當(dāng)?shù)弥丶业南r,我就躲在小伙伴家里,是奶奶把我領(lǐng)回家,哄著我叫爸爸,我總是憋紅了臉也叫不出來。在我心里,奶奶就是母親,媽媽就是父親,爸爸則是遠(yuǎn)方的客人,奶奶給了我人世間最多的疼愛。</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18px;">奶奶看著我的時候,總是笑著,明亮好看的雙眼瞇成一條縫。奶奶每天早上蘸著水給我梳辮子,我則經(jīng)常因為梳得不合意而哭鬧,奶奶總是梳了拆,拆了又梳,直到我滿意為止。端午節(jié)一早醒來,手腕上一定戴著奶奶做的五色線,衣袖上縫了小龍尾,奶奶做好了一切,就坐在炕邊笑著等我睡醒。七月七分巧果,我那一串總是跟奶奶的一起掛在墻上,奶奶的這一份自然也就成了我的了。雞咯咯叫著離開窩,奶奶便邁著小腳,急匆匆過去,把熱乎乎的雞蛋撿來,在我的小臉上滾三圈。成年后,聽朋友們夸我皮膚好,我總是想起這一幕。新學(xué)年的課本一發(fā),奶奶生怕我弄折了新書,總是第一時間用早早壓在炕席底下的牛皮紙給我包上書皮,反面的四個角悄悄地貼上她的手藝我的屬相小剪紙,書里再夾上幾張五顏六色的金糖紙,讓小伙伴們羨慕不已。</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18px;">奶奶不識幾個字,但知道很多事情,懂得很多道理。小時候,聽奶奶唱歌謠,講故事,有民間的,有我們家我們村的,她很少講自己。</span></h1><p class="ql-block"><br></p><h1><span style="font-size:18px;">抗日戰(zhàn)爭時期,奶奶是村里的婦救會長。她組織廣大婦女,送情報救傷員,為抗日救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1942年,日偽軍對膠東抗日根據(jù)地進(jìn)行大"掃蕩"。奶奶化妝成回娘家的媳婦,拎著小簍裝上餑餑,邁著裹著的小腳到離家10多里的留格莊集上散發(fā)傳單。傳單放在扎起來的褲腿里,為了多放傳單,奶奶在數(shù)九寒天就穿著單褲。途中多次遭遇鬼子盤查,奶奶每次都化險為夷,順利完成任務(wù)。母親或村里老人講這些故事,小時候聽來就像電影上演的似的。問奶奶看著鬼子的刺刀是否害怕,奶奶的回答很簡單:不怕。</span></h1><p class="ql-block"><br></p><h1><span style="font-size:18px;">奶奶為人正直公道,敢說敢為,在村里有很高的威信。鄰里之間有了糾紛,都愿找她出面調(diào)解,這也算幫了做村支部書記的母親的忙。奶奶略懂醫(yī)術(shù),有治療嬰兒鵝口瘡的祖?zhèn)髅胤剑謇镎l家嬰兒患口瘡,總是在第一時間抱著孩子來請奶奶醫(yī)治。奶奶還做得一手好飯食、好針線,遇到兒子娶親、姑娘出嫁的事,總是找她幫忙做喜宴和縫制嫁妝,手頭寬裕的人家雕皮襖、做蚊帳的活計也只有她才做得好。這些事,奶奶從不嫌煩,微笑著接下來,微笑著做下去。</span></h1><p class="ql-block"><br></p><h1><span style="font-size:18px;">七十年代末,奶奶作為家庭的一員,與我們一起到濟(jì)南與父親團(tuán)聚,我們由鄉(xiāng)下的一家人成了城里的一家人。父母對奶奶很尊重,吃飯奶奶坐上位,入座前都是擺好酒杯。奶奶從不客氣??吹贸鰜?,她很滿足。</span></h1><h1><br></h1><h1><span style="font-size:18px;">奶奶84歲那年,我做了母親。奶奶執(zhí)意幫我?guī)Ш⒆?,我同意了。不是奶奶能做些什么,而是有奶奶在身邊,我心里踏實。女兒咿呀學(xué)語時,會說好多老家方言,比方說,她睡覺的時候總是先找兜枕(枕頭),引得大家笑個不停。女兒小時候最大的心愿是當(dāng)個"地主婆",讓丫鬟給撓癢癢,因為奶奶經(jīng)常以給她講地主婆的故事為交換,讓女兒幫她撓癢癢,因此在女兒幼小的記憶里,有人撓癢癢就是最大的享受了。女兒這些搞笑的話語,讓奶奶滿臉笑成一朵花。這時候,我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童年時奶奶的微笑,心里蕩漾著不盡的溫馨。</span></h1><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99歲那年,陪伴了我44年的奶奶永遠(yuǎn)離開了我。父母帶我們回老家,把奶奶安葬在海陽縣留格鄉(xiāng)東山口村一個寧靜的山坡上。當(dāng)時正值五月,滿山遍野,花開草綠,就像奶奶的微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