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聽母親說起梅翠萍阿姨。
她們是土改戰(zhàn)友。
我見過她年輕時的樣子,很漂亮,眉眼會笑。
后來也來過我家,風韻不減當年。 這是母親和梅姨在臺城人工湖的留影,那時候她們滿頭青絲,面如滿月。 這張照片從左到右,分別是母親、陳藝貞阿姨、梅翠萍阿姨。
她們都是土改干部。
母親和藝貞阿姨來自廣州。
梅阿姨來自香港。
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起來了。
母親和梅姨都先后到香港定居。
藝貞阿姨,客死臺山。
母親到了香港后,與梅姨有聯(lián)系。
今年,梅姨進了老人院。
九月,中秋時節(jié),我和母親去老人院看望梅阿姨。
約了阿姨的兒子阿弟,在觀塘地鐵站碰頭。
然后,阿弟帶我們乘小巴,前往通圣壇安老院。
安老院就在佛光寺旁邊。
天高氣爽,陽光普照,禪院鐘聲,香火裊裊。環(huán)境開明安寧,鳥語熱烈,四時花香。 到了安老院門口,母親和阿弟停住腳步,等拍照的喬。
回頭一笑,陽光溫暖。 阿弟扶我母親上樓梯。 阿弟是個孝子,全家人都移民海外,只有他留在香港照顧年邁的媽媽。 我母親和梅姨、阿弟飲過一次茶?;貋砗蠓Q口不絕,說阿弟對老人很有耐心,噓長問短,照顧十分周到。說梅姨好福。 阿弟性格溫和,慈眉善目,跟老人聊天不厭其煩。體貼入微。 這是安老院大廳,老人在打麻將,看電視,聊天。 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居多。
他們有的在客廳,大多數(shù)在自己的床上。偶有呻吟聲。
他們就這樣從早到晚,毫無目標地捱日子。 梅姨見到我們,很高興,對同伴說:我兒子來接我出院了。我要走了。 梅姨只認得她兒子,除此外,罕有其它記憶。 她問我母親是誰,母親告訴她,她說,哦,我記得你,好靚女。 不到五分鐘,她又問我母親是誰,然后指著頭說,記不住了。 梅姨一直握著母親的手不放,盡管她對母親幾乎毫無記憶。 失去記憶的梅姨,仍然美麗,氣質(zhì)優(yōu)雅,談吐溫文,神態(tài)天真。 梅姨每隔五分鐘就問一次我是誰的兒子(大概因為我頭發(fā)短)。
然后又問:我給了紅包你沒有。
一直用愛撫的眼光看我,由心稱贊我好漂亮。感慨生命的健康充盈。
梅姨再次問我母親是誰?然后說:你不是,她好靚女,才二十幾歲。
梅姨的記憶,留在了生命最好的年華。
這也是造物的仁慈,在生命不可能逆轉(zhuǎn)時,幫助你忘卻衰老,傷痛,生離,死別!讓心情,永遠保留在青春明媚時。 我懷著十分奇特的心情,來整理這些照片與文字。
從前我跟母親偶有爭拗,如今再也不爭,話到口邊,“嗗”地吞掉。
曾經(jīng)對幸福諸多祈許,如今一早醒來,還能記得彼此的名字,便感激神恩!
曾對“老年癡呆”充滿恐懼,如今感覺也能坦然笑納。
當一個生命既不能自主,又不能自決時,全然忘卻艱難苦恨,生老病死,人間所有恩怨情仇,拋卻九霄云外,重懷赤子之心。連對人間說句再見也不必的毅然決然,也算是對一顆苦難之心最大的善舉了。
梅姨是幸福的,有兒子一直陪伴,再無孤單害怕。
在此深深祝福,祝福天下老人,盡享人間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