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東晉雙璧：王導(dǎo)與謝安家族風(fēng)云傳</p><p class="ql-block"> 第七章：歲月流痕</p><p class="ql-block"> 義熙元年的冬雪，落得比往歲更密些。建康城的烏衣巷口，兩尊斑駁的石獅子被積雪覆蓋，只露出半只爪子，像極了這兩座曾經(jīng)煊赫的家族——瑯琊王氏與陳郡謝氏，在歲月的沖刷下，早已沒了往日的鋒芒。 </p><p class="ql-block"> 王珣站在祖父王導(dǎo)的書房里，指尖拂過案上那本泛黃的《晉史》手稿。紙頁邊緣被蟲蛀得坑坑洼洼，上面還留著王導(dǎo)生前的批注，字跡已有些模糊，卻依舊能看出當(dāng)年的遒勁。他想起祖父去世那年，自己才十六歲，謝安親自來王府吊唁，穿著素色喪服，站在靈前沉默了許久，最后只說了一句：“文淵走了，東晉的天，怕是要變了?！?</p><p class="ql-block"> 那時他不懂這話的深意，如今握著這本未完成的手稿，才漸漸明白——王導(dǎo)在時，靠著“平衡南北士族”的手腕，總能把朝堂的矛盾壓下去；謝安在時，憑著“鎮(zhèn)之以靜”的氣度，能讓人心安定?？蛇@兩位老人相繼離世后，東晉的朝堂就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再也穩(wěn)不住了。 </p><p class="ql-block"> “父親，謝府派人來了，說謝道韞姑姑想借祖父當(dāng)年收藏的《蘭亭集序》拓本?！眱鹤油鹾肱踔粋€錦盒走進(jìn)來，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 </p><p class="ql-block"> 王珣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是謝道韞的親筆信。字跡依舊清雋，卻比往年多了幾分潦草，信里說：“近日整理玄弟遺物，見他當(dāng)年在淝水之戰(zhàn)時的兵書，想起逸少先生曾說‘書法如用兵，筆鋒即劍鋒’，故而想借《蘭亭集序》拓本一觀，以慰故人?！?lt;/p><p class="ql-block"> 王珣的眼眶忽然熱了。謝玄去世已有五年，這位曾率領(lǐng)北府兵大敗前秦的名將，最終卻因朝廷猜忌，郁郁而終。而謝道韞，自丈夫王凝之在孫恩之亂中戰(zhàn)死，就一直寡居在會稽，平日里除了教謝氏子弟讀書，便是整理故人遺物，再也不見當(dāng)年“詠絮才女”的風(fēng)采。</p><p class="ql-block"> “把拓本包好，親自送去謝府?！蓖醌懓彦\盒遞給王弘，“告訴道韞姑姑，若她喜歡，這拓本便送給她了——也算遂了祖父和逸少先生的心意。” </p><p class="ql-block"> 王弘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要走，卻被王珣叫住：“等等，再把書房里那幅謝安先生寫的《行書帖》也帶上。道韞姑姑當(dāng)年最敬佩謝安先生的字，想必會喜歡。” </p><p class="ql-block"> 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王珣走到窗前，望著庭院里那棵老梧桐。樹干上還留著謝玄年輕時刻下的痕跡——那年淝水之戰(zhàn)勝利后，謝玄來王府赴宴，喝醉了酒，拿著匕首在樹上刻下“天下太平”四個字，如今字跡已被樹皮覆蓋，只隱約能看到一個“平”字的輪廓。</p><p class="ql-block"> 他想起王羲之去世那年，也是這樣一個雪天。這位“書圣”臨終前，把自己珍藏的書法作品都分給了子孫，唯獨(dú)把《蘭亭集序》真跡留給了小兒子王獻(xiàn)之，說：“這帖里有我一生的心血，你要好好保管，別讓它落進(jìn)俗人手里。”可后來，王獻(xiàn)之病重，又把真跡交給了謝安，說：“安石先生懂字，也懂天下，這帖在他手里，比在我手里強(qiáng)?！?lt;/p><p class="ql-block"> 謝安去世后，《蘭亭集序》真跡就沒了下落。有人說被謝玄帶去了荊州，有人說被埋進(jìn)了謝安的墓里，還有人說被朝廷收進(jìn)了秘庫。王珣也曾派人尋找，卻始終杳無音訊，最后也只能作罷——或許，這真跡就該隨著那些故人一起，留在歲月里，才是最好的歸宿。 </p><p class="ql-block"> 三日后，王珣收到謝道韞的回信。信里附了一首詩，寫在一張極薄的藤紙上，墨跡淡得幾乎要看不清：“故紙堆中尋舊影，殘碑月下憶故人。蘭亭雖在風(fēng)骨改，不見當(dāng)年種樹人?！?</p><p class="ql-block"> 王珣反復(fù)讀著這首詩，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想起年輕時，曾與謝玄、王獻(xiàn)之一起在秦淮河畔飲酒，謝道韞就坐在一旁，拿著書卷，偶爾插上幾句，總能引得眾人喝彩。那時的他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以為王氏和謝氏的榮光會永遠(yuǎn)延續(xù)。可如今，故人已逝，榮光不再，只剩下這些故紙舊帖，還在訴說著當(dāng)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父親，宮里來人了，說陛下要召您入宮議事。”王弘匆匆跑進(jìn)來，神色慌張，“還說……還說要削去王氏在會稽的封地?！?</p><p class="ql-block"> 王珣手里的信紙“啪”地掉在地上。他早就知道，晉安帝登基后，權(quán)臣桓玄把持朝政，一直想削弱世家大族的勢力。王氏在會稽的封地，是當(dāng)年司馬睿為了感謝王導(dǎo)輔佐之功特意賞賜的，如今卻要被削去——這哪里是削封地，分明是要徹底抹去王氏在東晉的痕跡。 </p><p class="ql-block"> “知道了?！蓖醌憦澭鼡炱鹦偶?，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你去告訴宮里的人，我稍后就到?！?lt;/p><p class="ql-block"> 王弘看著父親的背影，忽然覺得他老了很多。曾經(jīng)那個能在朝堂上與謝安從容議事的父親，如今連脊背都有些佝僂了。他想安慰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在這亂世里，連皇帝都自身難保，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又能做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王珣走進(jìn)皇宮時，朝堂上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tuán)?；感谟缘腻\椅上，手里把玩著一枚玉如意，看著大臣們爭吵，嘴角掛著嘲諷的笑。見王珣進(jìn)來，他才慢悠悠地開口：“王大人來了？正好，陛下正商議著削去王氏會稽封地的事，你說說，該怎么辦？”</p><p class="ql-block"> 王珣站在殿中，目光掃過那些低頭沉默的大臣——有當(dāng)年受過王氏恩惠的，有曾與王氏聯(lián)姻的，可如今，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為王氏說話。他忽然想起祖父王導(dǎo)曾說過的話：“世家的榮光，從來不是靠封地和爵位，而是靠人心。人心散了，再大的封地，再高的爵位，也守不住。”</p><p class="ql-block"> “臣無異議?！蓖醌懙穆曇粼诖蟮罾锘厥?，清晰而堅(jiān)定，“會稽封地本是先帝賞賜，如今朝廷需要，臣愿將封地歸還朝廷——只求陛下能善待百姓，別讓他們再受戰(zhàn)亂之苦?！?lt;/p><p class="ql-block"> 桓玄顯然沒料到他會這么痛快，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王大人果然識時務(wù)！既然如此，陛下就準(zhǔn)了王大人的請求?！?lt;/p><p class="ql-block"> 走出皇宮時，雪還在下。王珣沒有坐轎，而是步行走在朱雀大街上。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偶爾能看到幾個流民蜷縮在墻角，凍得瑟瑟發(fā)抖。他想起淝水之戰(zhàn)后，建康城的繁華——那時秦淮河畔的酒肆從早開到晚，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連外國使者都來建康朝貢。可如今，不過短短十幾年，就變成了這副模樣。</p><p class="ql-block"> 路過謝府時，他停下腳步。府門緊閉，門上的銅環(huán)已經(jīng)生了銹，門楣上“陳郡謝氏”的匾額被雪覆蓋，只露出“謝”字的一半。他想起謝安當(dāng)年在這里宴請賓客，謝玄在這里與北府兵將領(lǐng)議事，謝道韞在這里與文人雅士談詩論畫——那些熱鬧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卻又那么遙遠(yuǎn)。 </p><p class="ql-block"> “王大人？”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旁邊傳來。</p><p class="ql-block"> 王珣回頭一看，是謝府的老管家，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穿著一件打補(bǔ)丁的棉襖，手里提著一個菜籃?！袄瞎芗?，你這是……”</p><p class="ql-block"> “去街上買點(diǎn)米?！崩瞎芗覈@了口氣，“府里的子弟大多去了外地，只剩下幾位老夫人和小姐，日子過得緊巴。若不是道韞小姐靠著教書補(bǔ)貼家用，恐怕連飯都吃不上了。”</p><p class="ql-block"> 王珣的心里一陣發(fā)酸。他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遞給老管家：“這點(diǎn)銀子，你拿著，給府里的人買點(diǎn)過冬的衣物和糧食?！?lt;/p><p class="ql-block"> 老管家推辭了半天，最后還是收下了，眼眶紅紅的：“王大人，您真是好人。想當(dāng)年，王氏和謝氏何等風(fēng)光，如今……”他話沒說完，就哽咽著轉(zhuǎn)身走了。</p><p class="ql-block"> 王珣站在雪地里，看著老管家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覺得無比疲憊。他想起王羲之曾說：“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那時他以為這只是文人的感慨，如今才明白，不僅人生短暫，連家族的榮光，也不過是歷史長河里的一瞬。 </p><p class="ql-block"> 回到王府后，王珣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重新拿起那本《晉史》手稿。他決定完成祖父未竟的事業(yè)，把王氏和謝氏的故事，把東晉的興衰，都寫進(jìn)這部史書里。他想讓后人知道，曾經(jīng)有這樣兩個家族，為了東晉的安穩(wěn)，付出了多少努力；曾經(jīng)有這樣一群人，在亂世里，守護(hù)著文人的風(fēng)骨，守護(hù)著天下的太平。 </p><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過去，王珣的《晉史》手稿寫了一頁又一頁。有時寫累了，他就站在窗前，看著庭院里的老梧桐，想起那些故人——王導(dǎo)的沉穩(wěn)，謝安的從容，王羲之的灑脫，謝玄的英勇，謝道韞的聰慧……他們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從未遠(yuǎn)去。 </p><p class="ql-block"> 這年秋天，王珣終于完成了《晉史》的初稿。他把手稿送給謝道韞看，謝道韞在回信里說：“讀君之書，如見故人。文淵公與安石公若泉下有知，定會欣慰。只是，東晉的故事，怕是快要結(jié)束了?！?</p><p class="ql-block"> 王珣看著信，心里一陣悲涼。他知道謝道韞說得對——桓玄的野心越來越大，遲早會篡奪皇位；而北方的劉裕，也在暗中積蓄力量，隨時可能南下。東晉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幾年，王珣病重。臨終前，他把兒子王弘叫到床前，指著那本《晉史》手稿，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把……把這本書保存好，別讓它……失傳。讓后人知道，王氏和謝氏，曾經(jīng)……為東晉做過什么?！?</p><p class="ql-block"> 王弘含淚點(diǎn)頭，緊緊握著父親的手。 </p><p class="ql-block"> 王珣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窗外正下著小雨。他仿佛看到了王導(dǎo)和謝安，站在秦淮河畔，笑著向他招手；看到了王羲之在蘭亭揮毫潑墨，謝玄在淝水指揮若定，謝道韞在庭院里吟誦詩句……那些逝去的歲月，那些鮮活的人物，都在他的眼前重現(xiàn)。</p><p class="ql-block"> 許多年后，當(dāng)唐朝詩人劉禹錫來到建康，站在烏衣巷口，看著夕陽下的斷壁殘?jiān)瑢懴铝四鞘琢鱾髑Ч诺脑姡骸爸烊笜蜻呉安莼?，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lt;/p><p class="ql-block"> 那時的人們，或許已經(jīng)忘記了王導(dǎo)和謝安的謀略，忘記了王羲之的書法，忘記了謝玄的戰(zhàn)功，忘記了謝道韞的才華。但那本《晉史》手稿，卻一直流傳了下來，記錄著這兩個家族的興衰，記錄著東晉的風(fēng)云變幻，也記錄著那些在歲月里永不褪色的傳奇。</p><p class="ql-block"> 就像烏衣巷口的那兩尊石獅子，雖然被積雪覆蓋，卻依舊守護(hù)著這片土地，守護(hù)著那些不該被遺忘的故事。而瑯琊王氏與陳郡謝氏的名字，也像那首詩一樣，永遠(yuǎn)銘刻在中國歷史的長河里，被后人傳頌，被歲月銘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