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根雜憶（三）

水易

老巷的深處 ——南城根雜憶之三 水易 上世紀五十年代前半期，我出生在南城根“蘇北大舞臺”隔壁老宅，童年、少年和青年時期在老巷渡過。童年時期老巷深處的文化符號，至今留下點點滴滴的深刻印記。 □算命人 古城舊城墻腳下，小秦淮河西岸的南城根小三巷最南端，有一殘破的小屋，里面住著一位瞎子老人，與一小女孩相依為命，以算命為生。 瞎子老人黑里透紅的皮膚，腦袋瓜子上不長毛，亮光光的，長幾根白白的稀疏的山羊胡須，瞎的眼窩深深凹陷。外出算命手持一根發(fā)亮的竹桿，由八九歲的小姑娘牽著，另一只手持一小銅鑼，有規(guī)律地一路“當、當當”地敲著。那時，我睡的房正對巷子路中央，每天上午九點左右和下午三點，必有兩個聲音鉆進耳朵，一個是“轟隆隆”的獨輪車碾壓巷子中央條石的沉悶聲響，還有一個就是“當、當當”的小銅鑼敲擊的清脆聲音。 記得在我五六歲左右的時候，祖母因為我出生后的周折，將瞎眼老人請到家里坐在方桌前，當著我的面為我“算命”。記得老先生問過祖母我的生辰八字后，瞎子老人一手仔細扶摸我的頭顱和面頰，另一個手的手指不停摩挲拈動，嘴里嘰哩咕嚕對祖母說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有一句我聽得真切，說“這霞崽（孩子）10歲前要給人家寄養(yǎng)，不然長不大”。這句我聽懂的話，讓我覺得要離開這個家，一直讓我非常害怕。 后來，時間長了也就忘了“算命”老人的這句話，也不知怎么過的，居然熬過三年“自然災害”，就這么過了10歲，我居然也長大了。 打那以后我就篤信，算命是假的，不可信。 □選民榜 上世紀的五十年代，是新中國人民當家作主，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建立實踐的時代。當年，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并誕生了新中國首部《憲法》，我也與其同時出生?！按筌S進”的年代前后，地方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在基層生根，在南城根老巷里，也留有“民主選舉”的印記。 我家老宅西山墻無窗無棱，墻面高大、平整、開闊，面向南城根巷街面，又處于蘇北大舞臺和大舞臺菜場岔路口，是人來人往、廣而告之的好地方。記得當年我們居民區(qū)的地方人民代表的“選民榜”，就張貼在這爿墻上。看見街坊鄰居大爺大媽在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我也跟著大人看，裝模作樣卻不認字。大人告訴我，頂上面三個金色的大字叫“選民榜”。后來，這個“選民榜”一直保留到“文革”前，我也認字了，鄰家老伯告訴我，“選民榜”三個大字是顏體字，人的名字是楷書。啥叫“顏體”？啥叫“楷書”？我也沒聽懂。那時，這爿“選民榜”墻，紅透了半條巷子。 □居民區(qū) 那時，基層公民管理也有居民委員會了，老百姓管他叫“居民區(qū)”。南城根歸常府居民區(qū)管，居民區(qū)主任姓潘，是個靠60歲的胖老太，好像識點字，高喉嚨大嗓子的，居委會就在常府巷主任的家里辦公，也沒見有其他的人幫她，蠻有威信的，老頭老太都聽她的?！拔母铩焙笏懒?。 居委會下面還有居民小組，小組長也都是在家沒事的老頭老太。我家老宅這個居民小組就是大舞臺菜場周邊的人家，小組長是位近70歲的老奶奶，細白的臉上有一些碎麻點，頭上梳個髻。不知道她姓什么，只聽別人叫她“麻舅母”，以為她姓馬?！叭嗣窆纭背闪⒌臅r候，她帶領我們一幫還沒上學的小麻孩，一人拎一個小竹籃，里面放著煤炭渣，手牽手排著隊，從大獅子巷里“大舞臺花園”六角亭出發(fā)，一路沿著張甲橋、下鋪街，從“蘇北人民醫(yī)院”門口經(jīng)過，經(jīng)二道河出城過“蘇北農學院”一路向西，為“雙橋人民公社”去送肥。過了“雙橋人民公社”田間小路的“門柱”，一個個“小人”把小籃子里煤渣倒在田邊，算是完成城里人給鄉(xiāng)下人“積肥”的任務。 “麻舅母”蠻高興的。一小女孩叫她一聲“麻舅母”，好像有點事要說，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小組長奶奶和藹的臉色陡變：“ “麻舅母”是妳能叫嗲”？嚇得我們一群小屁孩“憋”在旁邊不敢吱聲，她不姓“馬”??？也不敢問“麻舅母”是啥意思。 □葉書房 “大躍進”年代的時候，城區(qū)的幼教還不健全，家里人送我上了同一條巷子里的“葉書房”，在那里接受“啟蒙教育”。 “葉書房”是南城根一個“死巷”里私人“幼兒園”，大人說，過去這里是“私塾”。有個不大的庭院，里面長一棵皂角樹，樹下有一個大水缸，里面一般不盛水，是用來戥“天落水”的。庭院里有小四合院，進了院門是小天井，書房就在正面堂屋里。堂屋正中是條幾，上面有瓷帽筒、立座鐘等物件，條幾前一張八仙桌，兩邊各有一張“太師椅”，下面有兩排用木板擱起來的“條桌”，算是我們“書童”的書桌。 房主葉老師是個和善的中老年人，我們叫他“葉先生”。葉先生黑黑的面頰長著硬硬的絡腮胡子，見人笑瞇瞇的，不像個“教書先生”。堂屋八仙桌左邊那張是葉先生上課時坐的，他有個母親是小腳，每天上午上課時也會坐在右邊的太師椅上，一同接受童生們給葉先生的“請安”。偶爾，她也會顫巍巍地來到課堂，坐在太師椅上看葉先生怎么“調教”我們。 同學都是街坊鄰居，5歲到8歲不等。記得大人說過，那時，我每天穿上母親改制的紅藍格小棉袍，頭上戴頂紅線帽，沿著巷子中央的條石踱步去上學，鄰居們背后叫我“小地主”。同學中有個小強，大我一歲，還有甘泉路上皮鞋店的小金大哥，還有七八個差不多大小的小伙伴。那時，經(jīng)過社會主義改造的“大躍進”年代，我們不讀“四書”、“五經(jīng)”，讀的是新編《識字課本》。 半年后，甘泉路上甘泉縣衙對面的“育新”幼兒園開園了，我們“葉書房”的小朋友轉去了那里。那年，幼兒園的老師還帶著我們小朋友，排著隊去了常府巷卸甲橋的一個大院，參加一個有演出的什么會，年齡稍長后聽大人說，那是揚州曲藝藝人組織起來的會。無意間，“小人們”見證了地方“曲藝團”的成立。至今，多少年后成了“曲壇”揚州彈詞名家的李仁珍，當年稚嫩一曲還留在腦海里。 多少年后，我還多次去重訪過“葉書房”，已經(jīng)找不到當年的模樣了。聽說，葉老師也在“文革”中自殺了。2009年，我寫了幾節(jié)長短句《葉書房》，懷念心中的“葉書房”和不像老師的“葉老師”。 □抓特務 六十年代初，我讀小學了。那時，接受“反特”教育也是小學生的“必修課”，看了《羊城暗哨》、《鐵道衛(wèi)士》等“反特”電影，對電影上的特務恨之入骨。 不知什么時候，南城根的大獅子巷口，開了一家診所。診所的李醫(yī)生為人客氣，來去上學時，經(jīng)常看到診所的小天井里都是待診的人，周圍的大人們?？渌?，“ 李醫(yī)生，好人！” 一天，下午放學了。我沿著小秦淮河一路過了如意橋，就看見大舞臺菜場門口人多扎堆。走進人群，只見人們交頭接耳，有的人還是疑惑的神態(tài)，有一句話聽得清：“抓特務！” 人多，我個兒小，只見診所門口有兩警察，外面圍著一圈人，看不清里面。我背著書包，快步跑回家門口，站在正對著路的高坡臺上往南看。 “來了，來了！”只見人群簇擁著兩警察架著中間的“特務”走來。走近了才看清是李醫(yī)生。 “李醫(yī)生是特務？” “弄錯了吧？” 圍觀的人七嘴八舌。只見“李醫(yī)生”常戴的呢列寧帽有點歪扣到眉，穿一件有毛領的深藍色棉大衣，兩只手擁在腹前。警察一推搡，李醫(yī)生露出的手腕上戴著手銬。有人看見了，叫喊“戴著手銬呢！” 李醫(yī)生一臉驚恐，被押著走了。 人們還在議論，“ 李醫(yī)生是特務？” “ 不可能吧！” “是不是弄錯啦？” 多少年了，李醫(yī)生是不是特務的懸念，一直滎繞腦際。也再沒有“李醫(yī)生”的信息在街坊鄰居中傳，也沒人去打聽。只是許多人也這樣認為，李醫(yī)生是好人、不是特務。 古城記憶（5）30512021年10月9日作于邗上 注：本文原創(chuàng)，為南城根雜憶之三，之一為《甲子的記憶》，之二為《最后的歲月》，可參閱并可聯(lián)系作者引用。另，揚州冠以“蘇北”之名的單位不僅是“蘇北大舞臺”，還有蘇北農學院、蘇北人民醫(yī)院、蘇北機米廠、蘇北電影院等等，可另題敘述研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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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根雜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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