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欒玉琴</p><p class="ql-block">昵稱/新角度</p><p class="ql-block">美篇號/1712528</p><p class="ql-block">2025/9/2</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版權(quán)所有侵權(quán)必究）</span></p> <p class="ql-block">古剎燈話第七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報國寺的木魚與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北京西城的報國寺，藏在胡同深處，灰墻舊瓦挨著兩側(cè)的四合院，卻藏不住那身老底子。這寺始建于遼代，原叫“崇效寺”，明代正統(tǒng)年間重修時換了名，“報國”二字刻在山門匾額上，漆皮雖裂了縫，筆畫里的沉勁還在。到清末時，早不是鼎盛時的模樣：山門的朱漆裂得能塞進(jìn)指甲，門前那對石獅子少了只右耳——胡同里老人說，是早年打仗時被炮彈崩的，如今缺角處爬滿青苔，倒像給老物件添了道疤。但后院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樹還在，枝椏歪歪扭扭探進(jìn)墻里，春末夏初時葉稠得像把老傘，遮著半座寺的陰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寺里的了塵和尚，總愛在槐樹下敲木魚。他原是江南來的書生，姓蘇，光緒初年清兵破了家鄉(xiāng)城，他抱著半本《楚辭》逃出來，一路扒船搭車到了北京，見報國寺的山門敞著，便拾了件舊僧衣落了發(fā)。他念經(jīng)時總低著頭，手指在木魚上磨來磨去——那木魚是老榆木做的，被敲了十來年，凹下去的紋路深淺不一，倒跟他藏在禪房床板下的《孫子兵法》書脊很像，都是被歲月磨出的實(shí)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光緒二十四年秋，胡同里多了些年輕身影。是城里學(xué)堂的學(xué)生，有男有女，背著書箱往寺后角門鉆時總低著頭，怕被胡同口剃頭的王大爺撞見。王大爺?shù)奶觐^挑子就支在寺墻根，銅盆擦得亮，剃刀懸在桿上晃，學(xué)生們鉆角門時總踮著腳，卻不知老人早把挑子往墻邊挪了挪，正好擋著路過行人的視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些學(xué)生是來練槍的。槍是偷偷運(yùn)進(jìn)來的，粗鐵打的桿，磨得發(fā)亮，握在手里沉得很。了塵夜里會把后院荒菜園的門打開，月光灑在碎磚地上，學(xué)生們就著月光扎槍，起初總手忙腳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師父，這槍比筆沉多了?！睂W(xué)生沈硯第一次握槍，手抖得厲害，扎出去的槍尖晃悠悠的，像風(fēng)中的蘆葦。他手心很快磨出紅印子，疼得齜牙，偷偷往傷口上抹灶灰，想把疼勁兒壓下去，卻被了塵撞見。老和尚沒說啥，轉(zhuǎn)身從禪房拿了罐豬油——還是前陣子胡同里張大媽送的，說是家里熬多了——用干凈布條蘸著給他裹上，粗糙的手指碰著沈硯的手，輕得像怕碰碎啥，嘴里念叨：“槍要握得牢，手得先護(hù)好?！?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裹完手，了塵拿起旁邊的木魚，“篤篤篤”敲起來：“跟著木魚的拍子走。敲一下，扎一槍；敲兩下，收回來。心定了，手就穩(wěn)了。”他敲木魚的節(jié)奏很特別，不慢不快，像春雨打在瓦上，一下是一下的實(shí)。學(xué)生們跟著拍子扎槍，起初總趕不上趟，槍桿撞得胳膊肘疼，后來漸漸順了，槍尖也就不晃了。菜園里只聽見“篤篤”的木魚聲，混著槍桿劃破空氣的“呼”聲，偶爾還有誰沒站穩(wěn)的趔趄聲，了塵便停了木魚，撿根枯枝在地上畫槍譜，說“這槍不是戳出去就完，得像寫毛筆字，起筆要穩(wěn)，收筆要沉”，順手拿過槍桿示范，袖口滑下來，露出手腕上道淺疤——是早年逃難時被亂兵刀劃的，學(xué)生們這才知道，敲木魚的師父，原也經(jīng)過硬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有回后半夜，巡街的兵丁舉著燈籠路過寺墻，腳步聲“橐橐”響，沈硯嚇得趕緊把槍往柴草堆里塞，手都抖了。了塵卻起身，端著盞油燈迎出去，笑著指菜園：“僧人們夜里澆菜，井繩磨得響，驚擾官爺了?！钡厣洗_實(shí)濕淋淋的——是他見兵丁影子時，急著讓學(xué)生潑的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兵丁狐疑地瞅了瞅，見老槐樹下只有個木魚，了塵手里還捏著瓢，罵了句“窮和尚瞎折騰”，轉(zhuǎn)身要走，又想起啥，轉(zhuǎn)頭問：“剛聽見有動靜，不是藏了人？”這話剛落，胡同口突然傳來王大爺?shù)穆曇簦骸肮贍敳樯赌?？我剛起夜，就見了塵師父澆菜，和尚廟里能藏啥人？”兵丁回頭，見王大爺披著褂子站在剃頭挑子旁，手里還捏著剃刀，便嘟囔兩句走了。等腳步聲遠(yuǎn)了，沈硯攥著槍桿直喘氣：“師父，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了塵蹲下來，撿起柴草堆里一根斷槍桿，在地上畫了個圈：“你看這寺叫‘報國’，國是什么？是你們背著的書箱，是胡同里百姓啃的窩頭，是咱腳下這方土?！彼D了頓，把斷桿扔進(jìn)灶膛，火星“噼啪”跳，“念經(jīng)是求佛護(hù)佑，可佛要是睜不開眼，咱就得自己拿起槍——護(hù)不住國，念再多經(jīng)，也守不住這木魚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陣子，學(xué)生們來練槍時，總帶個窩頭給了塵。他不收，硬塞回他們兜里：“我有寺里的粥。你們吃飽了，才能把槍握得更牢?！庇谢厣虺帋韽垐蠹?，上面印著“變法失敗”的字，黑黢黢的標(biāo)題刺得人眼疼。學(xué)生們紅著眼圈坐地上，沒人說話，菜園里靜得能聽見槐樹葉落的聲。了塵沒說話，只是把木魚敲得響了些，“篤篤篤”，一下比一下沉，像在跟老槐樹說悄悄話，又像在替這些年輕人扛著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夜里的禪房，了塵總睡得晚。他不光開菜園門等學(xué)生，睡前會摸出那半本《楚辭》，就著油燈看。書頁黃得發(fā)脆，“路漫漫其修遠(yuǎn)”那句被他用鉛筆描了又描，指尖在“修遠(yuǎn)”倆字上反復(fù)蹭，像要把字磨進(jìn)肉里。窗紙上映出他的影子，旁邊就是床板下《孫子兵法》的輪廓，一柔一剛，在昏燈里挨著，倒像他心里的兩個自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槐樹的葉子落了又長，到第二年春，風(fēng)里有了暖意，學(xué)生們卻要往南邊去了。臨走前，他們把槍藏在槐樹根下的地窖里，地窖里還放著那半本《楚辭》——是了塵硬塞給沈硯的，紙頁邊角都卷了，上面有他早年寫的小注，“國破，何以家為”幾個字，墨跡暈得發(fā)藍(lá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師父，這書……”沈硯攥著書，眼圈紅了?！皫е??！绷藟m把那只老榆木木魚也遞給他，“槍能護(hù)身，書能定心。到了南邊，要是想這寺了，就聽聽風(fēng)過樹葉的聲——跟我敲木魚一個調(diào)?！?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學(xué)生們走了，后院菜園又荒了。了塵還在槐樹下敲木魚，只是有時會停手，摸了摸槐樹粗糙的皮。那天王大爺挑著剃頭挑子過來，往他跟前放了碗熱豆汁兒：“學(xué)生們走了？”了塵點(diǎn)頭，沒說話。王大爺蹲下來，陪著他看槐樹：“他們會回來的。等他們回來，這寺里又能聽見槍桿響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風(fēng)從胡同口吹進(jìn)來，老槐樹葉子“沙沙”響，真像有群年輕人還在月光下，跟著木魚聲扎那桿沉甸甸的槍。了塵拿起木魚，又敲起來，“篤篤篤”，還是不慢不快的節(jié)奏，像在等，又像在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