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泥夫空間的小院，是江南遺落的一頁詩稿。白墻如宣紙，黑瓦似墨跡，花木盆景點綴其間，儼然一幅工筆寫意。雕花木窗欞隔開內(nèi)外，窗外竹桌竹椅沐在微風(fēng)里，靜候茶香與高論。</p><p class="ql-block"> 偏室藏一氣窯，形制古拙，窯身靜默。此窯歷經(jīng)多年火煉，今番卻未燃薪火，只如蟄龍酣眠。四周列著燒成的瓷瓶，釉面凝著歷次窯變的記憶；半成品佇立如禪者，素胎上猶見匠人指溫；待燒的泥坯列于架間，保持著泥土最初的謙卑。</p><p class="ql-block"> 我來時，恰逢午后云變。天色忽沉，空氣中浮動著雨意的清腥。初時雨點輕叩黛瓦，漸作傾盆之勢。院中頓成水世界：雨腳跳珠于青石，水花飛濺于蕉葉，竹椅被洗出本色，白墻黑瓦在水幕中洇成氤氳水墨。</p><p class="ql-block"> 然室內(nèi)別是一番光景。雨雖不能直入，然濕氣漫過窗隙，攜著院中草木的清氣浸入室中。雨聲隔窗傳來，忽遠(yuǎn)忽近，如磬如鼓。水汽附著于窯壁，竟使這未火之窯也生出幾分溫潤；瓷瓶釉面蒙上細(xì)露，映著天光幽微；那些素胎更貪婪地吮吸著水汽，胎體漸深如渴者得飲。</p><p class="ql-block"> 最妙是雨聲入室，與滿室瓷器作無聲之應(yīng)和。急雨敲窗時，恍若輕擊瓷瓶；細(xì)雨綿延時，又似手指摩挲青花釉面。水汽在室中流轉(zhuǎn)，裹挾著陶土的氣息、釉料的味道，竟釀出一種特殊的清芬。</p><p class="ql-block"> 我靜立門內(nèi)，觀院中之雨，賞室內(nèi)之器。暴雨雖不能直接淋灌此間，然其聲、其氣、其意，早已穿透物理阻隔，完成了對這片空間的洗禮。未燃的窯火在雨聲中仿佛獲得另一種滋養(yǎng)，那些瓷瓶雖已歷經(jīng)烈火，卻在此刻遇見了水的精靈。</p><p class="ql-block"> 雨漸收，云未散。院中積水明如鏡，倒映天光云影。室內(nèi)水汽漸退，瓷器們卻似得了新的魂魄，靜默中自有光華流轉(zhuǎn)。我忽覺藝術(shù)之道，原不必拘于形式?；鹩谢鸬脑旎兴淖虧?，泥夫空間得此暴雨澆灌，雖未直接沾濕，然意境已達。</p><p class="ql-block"> 離去時，雨已停歇。見架上泥坯似更潤澤，知它們已飽飲天地精華。想來他日入窯經(jīng)火，必能記得這個午后，曾有一場暴雨隔窗相望，以水汽完成了一次神秘的窯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