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入秋后的薊州，夜來得早且沉。為赴府君山日出之約，我定了凌晨三點的鬧鐘，窗外仍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蟲鳴歇了，連空氣都凝著夜的靜，只待晨光來破。輕手輕腳帶上門，便踏入了小區(qū)的沉寂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區(qū)里的路燈還亮著，暖黃光線透過薄霧，在濕滑的水泥板路上投下長長的光暈。腳下“咯吱”的腳步聲，在空蕩的小區(qū)中格外清晰，倒成了這靜夜里的細碎伴奏。遠處偶有犬吠與雞鳴聲斷續(xù)傳來，不喧鬧，反倒給這秋夜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出了小區(qū)約十五分鐘，通往府君山的路便在眼前鋪展，路口“府君山公園”的牌坊在夜色中只剩模糊輪廓，像位沉默的老者，靜候著早起的訪客。我忽然想起，這山曾是薊州的“鎮(zhèn)山”，山間藏著府君廟的遺址，山下城中更有獨樂寺的飛檐與遼代白塔的剪影——那些浸在歲月里的痕跡，讓這場奔赴日出的晨行，多了層跨越時空的期待。</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起初的山路還算平緩，沿山腳蜿蜒向上。兩旁灌木叢里的露珠，偶爾會沾到褲腳，涼絲絲的觸感順著布料漫開。我沒開手電筒，怕那束光攪了夜的靜謐，只憑著記憶與天上的星子辨路。抬頭望，天幕是純粹的藏藍，沒有一絲雜云，星子密匝匝地綴著，亮得像是要從穹頂落下來。東方天際，啟明星正穩(wěn)穩(wěn)懸著，比其他星辰更亮幾分，像一枚被月光打磨過的銀飾，牢牢釘在黛色背景上，清晰地指引著晨光來處。風裹著山夜特有的清冽，拂過衣領時帶起一陣微涼，我緊了緊外套，腳步卻沒慢——心里揣著對日出的盼，連這夜路的寂靜，都成了難得的享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走了約莫半個鐘頭，路開始陡起來，石階一級級向上延伸，隱在夜色里，只能借著星光隱約看見輪廓。我放慢腳步，雙手扶著旁邊的石欄桿，每走幾步便停下來喘口氣。這時才發(fā)現(xiàn)，山間并非全然寂靜：草叢里有蟲鳴漸漸響起，先是一兩聲試探的輕吟，像是剛睡醒的小家伙在伸懶腰，繼而此起彼伏，織成一片細碎的晨曲；偶爾還有夜鳥撲棱翅膀的聲音，從頭頂?shù)臉淞掷锫舆^，帶起一陣落葉的輕響。我索性站定，閉上眼睛聽這山間的聲音——蟲鳴、風聲、樹葉的沙沙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竟有種格外的安寧。</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又往上走了一段，忽然覺出東方的天色有了變化。起初是藏藍里滲進一絲極淡的青灰，像宣紙上不小心暈開的墨痕，轉瞬便漫成一片朦朧的淺紫。我心里一喜，加快了腳步，石階上的露水更重了，鞋底沾著濕意，走起來得格外小心。越往上，那抹紫便越濃，漸漸揉進了橘粉，邊緣還鑲著圈極細的金芒，仿佛有誰在云層后燃起了一捧溫柔的火，正慢慢將夜色燒透。這時已能看見遠處的山巒輪廓，在淡紫的天幕下，像幾筆寫意的淡墨，層層疊疊鋪向遠方。</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終于登至山頂時，東方的天色已徹底換了模樣。橙色從云縫里漫出來，越積越濃，像潑灑的熔金，將半邊天染得暖融融的。山頂?shù)娘L比山下大些，吹得衣角獵獵作響，卻不覺得冷——心里的期待早已將涼意驅散。我找了塊背風的巖石坐下，掏出保溫杯，擰開蓋子，姜棗茶的暖意撲面而來，喝一口，溫熱的甜意順著喉嚨滑下去，渾身都舒展開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此時再看四周，夜色已漸漸退去。遠處的山巒褪去了夜的濃黛，只剩淡墨勾勒的線狀輪廓，有的尖峭，有的平緩，層層疊疊地鋪在天際，成了這晨光最好的背景板；山間的林草也失了夜色里的墨綠，葉片上的露珠反射著晨光，泛著朦朧的銀白，倒添了幾分水墨意境。往下望，薊州小洱海臥在山坳間，水面蒙著層薄紗似的霧，灰茫茫一片，倒映著天上的橙紅，像一塊被染色的軟玉，靜候著日光的喚醒。山腳下的城郭還浸在薄霧里，樓宇的輪廓模糊不清，只有幾盞早起人家的燈，亮得像星星，散落在黛色的剪影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蟲鳴愈發(fā)清亮了，從山頂?shù)牟輩怖?、巖石縫里鉆出來，織成一片熱鬧的晨曲，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日出歡呼。我攥著保溫杯，目光緊緊鎖在東方的云層上——那抹橙紅越來越濃，漸漸變成了熾熱的朱紅，云層的邊緣被染得透亮，像是燒紅的瑪瑙。忽然，云層的縫隙里探出一點赤紅，像熟透的丹砂，轉瞬便向上躍動，半邊日輪沖破云層，紅得似火，卻不灼眼，反倒帶著溫潤的暖意，將周圍的云都染成了金紅。</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日輪漸升，光影便在山間流轉變幻。先是給遠處的山巒鍍上金邊，淡墨輪廓頓時有了層次——有的地方亮得耀眼，有的地方還留著淡淡的陰影，明暗交錯間，山的肌理愈發(fā)清晰；再往下，小洱海上的霧漸漸散去，水面被日光染成粼粼的金波，風一吹，便像撒了一地碎鉆，晃得人睜不開眼；山腳下的城郭也醒了，薄霧慢慢褪去，樓宇的窗玻璃反射著晨光，亮得像一片片水晶；連我坐的這塊巖石，都被日光曬得暖融融的，指尖觸到的地方，是陽光的溫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站起身，沿著山頂?shù)牟降缆?。回身望，府君山以西的山峰已分出明暗——被日光照到的地方，巖石泛著絳紅，草木暈著金綠；未被照到的角落，仍留著夜的黛青，絳皓駁色，卻都像俯身頷首，恭迎著這輪新生的朝陽。風里的涼意早已散去，只剩晨光的暖、蟲鳴的清，還有府君山沉淀千年的厚重——山間的府君廟遺址與古碑刻，都藏著歲月的故事。此刻，晨光灑在那些斑駁的石碑上，仿佛在輕輕撫摸著歷史的痕跡，讓這滿目的風光，又多了幾分文化的溫潤。</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早起的登山者陸續(xù)上來了，有的背著相機，有的牽著孩子，臉上都帶著期待的笑意。偶爾有人與我點頭問好，輕聲交談著日出的美景，言語間滿是歡喜。我走到望湖亭，憑欄遠眺——東方的紅日已升得老高，光芒灑在薊州的土地上，城郭、田野、河流、山巒，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輝，連遠處獨樂寺的飛檐與遼代白塔的頂端，都閃著晨光，像一幅鮮活的油畫，每一筆都是自然與歷史的饋贈。</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想起方才獨自走夜路的時光，那些寂靜、那些期待、那些一步步向上的堅持，此刻都有了答案。原來日出之美，不僅在那輪紅日躍出云層的瞬間，更在這從夜到晝的漫長等待里——從啟明星的孤亮，到云色的漸染，再到光影流轉間的萬物蘇醒。而府君山的日出，又因著這份歷史的沉淀，讓這晨光里不僅有自然的靈秀，更有歲月的溫柔，讓人看過便難忘。</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陽光漸漸烈了，我收拾好東西，準備下山。走在石階上，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山間的草木已恢復了本色，綠葉上的露珠閃著光，蟲鳴依舊清亮。回頭望，山頂?shù)挠^景臺已聚了不少人，他們的身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長，像一個個鮮活的音符，點綴在這山與日的畫卷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下山的路，早已褪去了夜里的沉寂。石階上多了三三兩兩的身影，有晨練的老人提著收音機，里面積攢了一夜的戲曲聲順著風飄來；有結伴的年輕人說說笑笑，腳步輕快地往上趕，想來是不愿錯過這山間的晨光；連路邊的草木都似醒透了，葉片上的露珠被風晃得滾落，砸在石階上濺起細碎的聲響，混著此起彼伏的蟲鳴，織成了一片鮮活的晨聲。可我心里，卻仍牢牢揣著方才獨赴山巔時的那份安寧。那安寧，是夜路里頭頂密匝匝的星光——它們亮得像撒在藏藍絲絨上的碎鉆，陪著我一步步踏過寂靜的石階，連腳步聲都成了與星空的私語；是晨光初現(xiàn)時的那份悸動——當?shù)谝豢|青灰漫過天際，當橘粉與金芒漸漸染透云層，心臟像是被輕輕攥住，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生怕驚擾了這從夜到晝的溫柔過渡；更是府君山千年歲月里，藏在每一塊巖石、每一寸草木里的溫柔——它曾見過無數(shù)個這樣的清晨，見過無數(shù)個像我一樣的早起者，帶著期待攀上山巔，又帶著滿心懷想走下山去，而它始終沉默地矗立著，用歷史的厚重與自然的靈秀，悄悄接住每一份與晨光相遇的歡喜。這份安寧，無關熱鬧或寂靜，只屬于那個獨自與夜、與星、與初光相擁的時刻，在心里慢慢沉淀，成了這次晨行最珍貴的印記。</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