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圖片來自網(wǎng)上。那時無相機也無手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何叔有個很詩意的名字——何之洲。當(dāng)然,那是在我后來讀了《詩經(jīng)》中的“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后,才理會得到的,正如古詩所言,“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不過,千萬不要以為是“何知州”哦,呵呵,那可是古代的官職名。也不知這名字是誰給起的,也許是他的父親或族里某個有文化的人,也許是他自己后來起的,反正我不知道,當(dāng)時也沒去考證,權(quán)當(dāng)“無考”。</p><p class="ql-block">我下放的那個自然村(那時叫生產(chǎn)隊,現(xiàn)在叫村民小組)一共三十多戶,一百多口人,黃姓占百分之九十,“雜姓”只三戶,但何叔家卻不算“雜姓”。為啥呢?因為他家的幾個兒子都姓黃,且他的妻子姓楊。此前我聽說過一個詞兒——“坐堂招夫”,就是說,女子死了丈夫后想再婚,但由于某種原因,不出原來的夫家,也就是說,不改嫁出去,而就在這家里“娶”個丈夫進來。我猜想,何叔也許就是這樣的一個身份,當(dāng)然,這是過了段時間我捉摸出來的,這事兒,我一個外來人,既不可能去問年紀長我一輩的何叔本人,也不可能如長舌婦一樣到處去打聽。</p><p class="ql-block">不過,何叔在這個隊里還是“混”得可以的,沒有受到“招郎女婿”一般被人瞧不起的“待遇”。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他擔(dān)任著隊里的“管水員”。有人會說,管水員算不了“官”吧?確實,小小的生產(chǎn)隊,是當(dāng)時農(nóng)村里最小的核算“單位”,但隊里頭“官”卻不少,有隊長、副隊長、婦女隊長、貧協(xié)組長,那時候還有什么“政治隊長”,專管政治學(xué)習(xí)的,當(dāng)然,還有會計、出納,保管員什么的,而且這些還是“有權(quán)”(財權(quán)或物權(quán))的“實職”?!肮芩畣T”的確不算“官”,無錢也無權(quán),但卻責(zé)任重大,不是什么人都干得了的,因為我們那里是丘陵區(qū),田地都是順山勢修成的,而且以水田為主,而丘陵區(qū)的水較之平原區(qū)又相對來說少得多,比如我們那個隊,就只有幾個小山塘,蓄水量很小,澆灌起來是需要好生安排的,要讓水得到充分的利用,灌溉了高處的田,不能讓它白白流掉,還得讓它灌溉低處的田,特別是隊里還有幾塊“雷公坵”,就是那種存不住水,稍有一點水就會滲掉的田,更是需要著力管好才行,而何叔的本事就是能合理地搞好隊里田地的用水。</p><p class="ql-block">說了半天,還沒描繪何叔的形象呢。其實,何叔的樣子的確可以用一個詞兒來形容,哪個詞兒?答曰:“其貌不揚”,或者“貌不驚人”。首先,他個頭不高,看上去一米六不到,身材肯定是不威武的,也不胖,平頭,花白頭發(fā),一臉的絡(luò)腮胡子。一年四季,差不多有兩季半都穿著他那件半舊的黑不黑灰不灰的短裝棉衣,腰里圍著那條原先是白色,后來變成“煙”色了的,那時很時興的針織長腰帶,褲腳嘛,常常是半挽至膝蓋下面,光著腳,整個一個“小老頭兒”。而最彰顯他特色的裝扮則是大多時間他背著的那把鐵鍬,那鍬,純鐵打成,刃口有鋼,鍬面寬約六寸,高約七寸,略有一點弧度的刃口磨得鋒快,鍬把是在山上砍的油茶木做的,插入鍬上的圓環(huán)之中,稍上處有一小拐,形成一個不規(guī)整的大約一百六七十度的鈍角,把的頂端榫接一橫圓的把手。他的招牌動作則是:右手握鍬頂端的橫把,左腳站立并微屈,右腳踩在油茶木拐上,稍一用力,便削起一片泥土或一塊草皮,或堵住正在流水的“月口”(水田里用于放水的口子),或?qū)⒃驴谕陂_,讓水流向下面那塊田,讓水保持在恰當(dāng)?shù)某潭?,既不會淹壞莊稼,也不讓莊稼口渴。我們那個生產(chǎn)隊雖然不富裕,但糧食卻夠吃,我想,這里頭應(yīng)該是有他一份不小的功勞的。</p><p class="ql-block">從耕田耙田打檣開始,到插秧踩草施肥,一直到收割結(jié)束,幾個月的時間里,何叔幾乎每天都要扛著他那把鐵鍬逡巡在生產(chǎn)隊里那三百多畝稻田彎彎窄窄的田間小路上,那瘦小的身影宛如一道風(fēng)景線,雖然并不那么靚麗。</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何叔有時候也會按照生產(chǎn)隊的安排去干點別的活。我第一次同何叔一起出工干活就是外出到臨近公社的一家農(nóng)具廠買罐頭,買罐頭?我開始沒弄明白,生產(chǎn)隊買罐頭干什么?到出發(fā)后別人說了才知道,原來是買“鏆頭”,也就是耕田用的犁頭,還有就是犁頭后面的那個叫做“壁兒”的用于翻動犁起來的田土的略帶點彎的生鐵板。那天,生產(chǎn)隊安排何叔帶隊,幾個年輕人挑著糞筐土箕跟著他,一路上,何叔談笑風(fēng)生,大家也不覺得累,到了那地方,何叔一個人挑選著要買的東西,幾個年輕人都不大里手,只是出力氣而已,我當(dāng)然也一樣。當(dāng)所有東西都選完之后,何叔也不急著叫我們走,而是找那個廠里的某個人開起了玩笑。</p><p class="ql-block">他問那人:“欸,你們生產(chǎn)隊的隊屋修起來了沒有?”</p><p class="ql-block">那人說,“沒有哇!”</p><p class="ql-block">“那你們今年割谷了在哪里曬,谷又堆在哪里呢?”</p><p class="ql-block">“還不是在大隊小學(xué)的操場里。”</p><p class="ql-block">“那不是個路,我給你們出個主意吧!”</p><p class="ql-block">“你又有么得餿主意?”那人似乎有些不滿。</p><p class="ql-block">“你們把谷賣給糧管站啦!”</p><p class="ql-block">“賣給糧管站了,我們吃么得?”那人沒好氣地說。</p><p class="ql-block">“哎,迭都不曉得,賣給糧管站,叫他們給你們個本子,你們‘統(tǒng)’(湘西北方言,“統(tǒng)”是“裝”的意思)到袋子里,要吃飯了就去糧管站買,也過過吃‘統(tǒng)銷糧’的癮啦!”</p><p class="ql-block">“哈哈哈……”人們一起哄笑起來。</p><p class="ql-block">我們則在這輕松的笑聲里挑起擔(dān)子走人。</p><p class="ql-block">何叔就這么個幽默的人。</p><p class="ql-block">還有一次,集體出工休息時,隊里一個半大小伙子看著何叔的鍬把說:“何爺爺,您這鍬把好像砍早了點?!蹦切』镒拥囊馑急緛硎悄擎@把的油茶木還嫩了點,應(yīng)該讓它長一段時間再砍。聽了這話,何叔幾乎想都沒想,馬上一臉正色地回答道:“不早哇,我那天是快收工的時候才砍的呀!”一干人等又是一陣哄笑,剛才的勞累都好像頃刻間丟掉了。</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何叔決不是完人,他也有著一般農(nóng)村人的缺點,我是從我的住戶修房子時看出來的。我的住戶原先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那年他分了家,攢了點錢后,就準(zhǔn)備將原來的房子擴大一點,但這一擴,就與何叔家房子后檐的距離很近了,何叔不干,說“那不行!”就說要推倒住戶家房子剛砌的墻,這下兩家鬧起來了,隊里好多人看熱鬧,說什么的都有。后來經(jīng)海林調(diào)解,兩家各讓一步才算完結(jié)。</p><p class="ql-block">自從我招工離開生產(chǎn)隊后,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何叔,不過他兩個兒子我倒是見過幾回。大兒子似乎有點文化,長得白白凈凈的,在“文革”前就當(dāng)過“道士”,破“四舊”不準(zhǔn)干那行后,他在隊里開過打米機,開過“狗兒車”(即“手扶拖拉機”),很少下田干農(nóng)活。有一回干活時有人找他“開涮”,說“聰明戲子蠢道士”,就會照著師傅教的“本頭”閉起眼睛瞎念經(jīng)。他則回應(yīng)“不對,聰明戲子狠道士”。二兒子和我差不多歲數(shù),黑黑皮皮的,大家都叫他“黑炭頭”,干起活來有把子力氣,推車挑擔(dān)什么的,是把好手,也舍得出力。今年舊歷年前我應(yīng)大成邀到隊里去看看,問起他,曾經(jīng)當(dāng)過二十年村主任的大成告訴我說,如今他兩兄弟都當(dāng)?shù)朗咳チ恕?lt;/p><p class="ql-block">我一時無言,心里問道: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到底怎么啦?怎么這么時興那沒什么作用的東西呢?</p><p class="ql-block"> 2017年4月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