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晨六時許,竟從夢中驚醒。額上微汗,心頭撲通,仿佛真有什么緊急事體。夢里我那小兒——分明已是二十八九的人——竟要上小學!不是直升,須得重新聯(lián)系學校。體檢未做,手續(xù)未辦,眼見別人家的孩子都捧著新書包笑嘻嘻進校門,我急得團團轉。尋了個熟人校長,對方擺擺手:“體檢未完成,再好的關系也難辦。”摸出手機給孩子母親打電話,偏生又打不通。這一急,便急醒了。</p><p class="ql-block"> 坐起身,窗外微明,摸一摸額頭,方知是夢。轉頭一想,不禁失笑:兒子早已研究生畢業(yè),在外地工作了兩年,何來升小學一說?今日原是九月一日,開學之日,怪不得做此荒誕夢。妻子在旁聽得,瞇眼笑道:“年輕時不見你這般操心,老了反倒夢見盡責任了?!蔽椅┯锌嘈Α?lt;/p><p class="ql-block"> 七點未到,索性起床。公司食堂早餐用畢,見電視正播著新聞,道是法國插手格陵蘭事務。一旁同事議論紛紛,我卻端著半杯豆?jié){,忽有些恍惚。這夢豈止是夢?怕是心底潛藏的一絲愧疚作祟。當年兒子上學,我總推說工作忙,報名、體檢、家長會,多是妻子張羅。如今閑了些,倒從記憶縫里鉆出這點不安,借九月開學之際,演了這么一出滑稽戲。</p><p class="ql-block"> 細想來,人生竟如楊朔筆下所寫:“從生活的激流里抓取一個人物一種思想,一個有意義的片斷,迅速反映出這個時代的側影?!蔽业膲?,何嘗不是一粒沙里見世界?昔年疏忽的,歲月卻一一記著賬,待到秋風起時,冷不丁遞來一張舊賬單。</p><p class="ql-block"> 然則九月終是好的。晨光中步入公司,見年輕人步履匆匆,個個精神抖擻。電視里國際新聞喧鬧,窗外桂花暗香浮動。妻子笑我“老了老了想起責任”,其實責任何曾離去?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昔日為孩子奔波,今日或可為一株盆栽修剪,為社區(qū)讀書會薦一本好書,甚至只是認真看完一則國際新聞,與年輕人侃一句:“格陵島之事,我看非止表面簡單!”——雖無大用,亦算一種參與。</p><p class="ql-block"> 記得楊朔在《雪浪花》中寫老泰山:“別看浪花小,無數(shù)浪花集到一起,千年萬年,哪怕是鐵打的江山,也能叫它變個樣兒?!蔽逸叿踩?,雖無翻天覆地之能,卻也可做一朵浪花,匯入時代的洪流。年輕時拼事業(yè),略忽略了家庭;年長后重拾細微,倒也不算太遲。</p><p class="ql-block"> 于是喟然一笑,提筆寫今日計劃:一則致電兒子,問他南方天氣可涼;二則約妻傍晚散步,補一補當年少走的并肩路;三則翻書閱報,格陵蘭之事須得弄個明白——法國因何插手?北極戰(zhàn)略?資源爭奪?這世界變化快,老腦筋也得跟著轉。</p><p class="ql-block"> 九月你好!你攜夢而來,以幽默警我,以自嘲慰我。原來人生的課業(yè),從不因畢業(yè)而止息;時代的考題,亦不因年老而豁免。好在只要愿意,隨時可做新生,隨時可重拾筆墨,答一份新卷子。</p><p class="ql-block"> 窗外,陽光正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