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昵稱 陽光逸塵 編號 249678993</p><p class="ql-block"> 阿拉善的十一月,寒風已經(jīng)把戈壁灘的石頭吹得冰涼。當警通連營房門口的梧桐樹落下最后一片葉子時,炊事班老王在早飯時多蒸了兩籠饅頭——他知道,那些即將離隊的老兵,總愛在最后幾天把食堂的饅頭揣在兜里,說要帶點軍營的味道走。</p> <p class="ql-block"><b>一、最后一次巡線</b></p><p class="ql-block"> 11月20日清晨,警通連的操場上結了層薄霜。杜魁生把疊成豆腐塊的被子又壓了壓,床板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床頭柜上,那枚磨得發(fā)亮的“優(yōu)秀士兵”獎章旁邊,放著一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里他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妻子站在蘇峪口哨所的紅磚墻前,背景是連綿的賀蘭山?!翱?,連長同意了!”通訊員小李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軍靴在水泥地上踏出急促的聲響。杜魁生猛地站起身,軍綠色作訓服的衣角掃過床沿,他下意識地挺了挺腰板,這個在軍營里刻進骨子里的動作,讓他自己都愣了愣——再過三天,這身軍裝就要脫下了。</p><p class="ql-block"> 警通連的通信線路像一條銀色的長龍,在阿拉善的山谷與沙漠間蜿蜒了數(shù)百公里。這條被戰(zhàn)士們稱為“生命線”的線路,是軍分區(qū)機關與各哨所聯(lián)系的唯一通道。每年秋冬,狂風卷著沙礫抽打電線桿,積雪壓彎光纜,都是最考驗人的時候。隊伍出發(fā)時,太陽剛爬上賀蘭山的山脊。杜魁生走在最前面,他的軍靴底粘著上季度巡線時蹭上的瀝青,在結霜的路面上留下深淺不一的印記?!斑@段崖壁得小心,去年小周在這兒崴過腳。”他回頭叮囑身后的新兵,聲音在寒風里有些發(fā)飄。三年來,這條線路上的每一塊突出的巖石、每一棵歪脖子沙棗樹,都像他手掌上的老繭一樣熟悉。</p> <p class="ql-block"> 散了。老班長高峰松從背包里掏出保溫壺,給大家分著熱水:“慢點喝,別嗆著?!边@位總機班的班長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可接電話時卻能在三秒內報出全分區(qū)二十七個哨所的號碼。爬到半山腰的光纜接頭處,杜魁生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去接線盒上的塵土。盒蓋上的漆皮早已被風沙磨掉,露出底下的黃銅色,上面刻著幾行模糊的小字——那是三年前他剛到連隊時,老班長教他刻下的維護記錄?!澳菚嚎傆X得三年太長,”他對著盒子輕聲說,“現(xiàn)在倒盼著日子能慢點走。”</p><p class="ql-block"> 高峰松靠在電線桿上,望著遠處沙漠里的太陽。三年前他剛來時,第一次巡線就被這里的荒涼嚇哭了,是老班長把自己的干糧分給他,說:“線路通,軍心就通?!爆F(xiàn)在他成了老兵,背包里總裝著給新兵的潤喉糖——總機班的兵,嗓子常年是啞的?;爻虝r夕陽把隊伍的影子拉得很長,杜魁生突然停住腳步,轉身望著那條在暮色中若隱若現(xiàn)的線路。風里傳來遠處哨所的熄燈號,他抬手抹了把臉,不知是風沙迷了眼,還是別的什么。</p> <p class="ql-block"><b>二、擦亮的鋼槍</b></p><p class="ql-block"> 連隊食堂的燈亮到很晚。八張熟悉的面孔圍坐在長條桌旁,桌上擺著炊事班特意做的紅燒肉,可沒人動筷子。連長張春祥把一杯熱茶推到杜魁生面前:“明天交槍儀式,都精神點?!倍趴氖种冈谙ドw上摩挲著,那里還留著常年握槍磨出的繭子。他的槍是全連保養(yǎng)得最好的,槍托上的木紋被手掌焐得發(fā)亮,槍管永遠擦得能照見人影。每晚睡前,他都要把槍分解開來,用絨布一點點擦過每個零件,這個習慣保持了整整三年。</p><p class="ql-block"> 交槍儀式在第二天上午舉行。操場中央的旗桿上,五星紅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八名老兵站成整齊的橫隊,胸前的大紅花被風吹得不停顫動。當“向右——看”的口令響起,他們轉頭望向主席臺旁的武器架,那里擺著八支锃亮的鋼槍,像等待檢閱的士兵?!罢埨媳粯專 倍趴叩轿淦骷芮?,接過自己的槍。他的手指撫過冰冷的槍管,槍身還帶著他手心的溫度。這三年,它陪著他站過崗、出過勤,在暴雨里守護過機關大門,在演習中瞄準過靶心。他從口袋里掏出早已備好的絨布,蹲下身細細擦拭,連扳機護圈里的縫隙都沒放過,動作慢得像在進行一場儀式。</p> <p class="ql-block"> 新兵小李站在對面,看著杜魁生把槍遞過來的瞬間,發(fā)現(xiàn)老兵的指節(jié)在微微顫抖?!斑@槍脾氣烈,”杜魁生的聲音有些沙啞,“下雨天要記得擦槍油,瞄準的時候別慌……”話沒說完,他突然停住了,把槍往小李手里一送,轉身歸隊時,軍靴在地面上踩出重重的聲響。高峰松交槍時,特意把槍托在自己軍裝上蹭了蹭。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握槍時,緊張得手心冒汗,是班長握著他的手教他瞄準:“槍是軍人的第二生命。”現(xiàn)在他把這“生命”交到新兵手里,目光在槍身上停留了很久,仿佛要把每個細節(jié)都刻進心里。儀式結束后,八支槍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老兵們望著武器架,沒人說話。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在他們腳邊打著旋,像在訴說著什么。</p> <p class="ql-block"><b>三、無聲的告別</b></p><p class="ql-block"> 離別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清晨的吹號聲剛落,杜魁生就爬了起來。他最后一次整理內務,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得能立住硬幣。然后他坐在床沿,慢慢解下肩上的肩章,金色的星徽在晨光里閃了閃,被他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的口袋。走廊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是戰(zhàn)友們在收拾行李。高峰松抱著一摞書從總機班出來,那是他三年來記的業(yè)務筆記,里面密密麻麻寫著線路故障處理方法?!敖o留隊的兄弟吧,”他笑著說,眼角卻泛著紅,“總機班的活兒,得手把手教才學得快?!?lt;/p><p class="ql-block"> 連隊活動室里,八個老兵正圍著桌子打包。杜魁生把自己的保溫壺、軍用水壺都擦干凈,放進捐贈的箱子里?!坝變簣@的孩子冬天喝水涼,這保溫壺管用?!彼呎f邊把一本《通信線路維護手冊》放進圖書室的捐贈堆里,扉頁上寫著“送給戰(zhàn)友們”。下午三點,送別的卡車停在營門口。老兵們最后一次列隊,向軍旗敬禮。杜魁生的目光掃過操場、營房、遠處的通信塔,那些熟悉的場景在淚水中漸漸模糊。當《當兵的歷史》歌聲響起,“二十歲、二十歲,我就要離部隊”的旋律鉆進耳朵,他再也忍不住,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卡車開動時,老兵們紛紛探出頭,朝著軍營的方向揮手。警通連的戰(zhàn)友們站在營門口,敬著軍禮,直到卡車消失在戈壁的盡頭。</p> <p class="ql-block"> 風沙依舊在阿拉善的山谷里呼嘯,通信線路上的信號燈依舊閃爍。那些退伍老兵帶走的是軍裝和記憶,留下的是對軍營的眷戀和永不褪色的軍魂。就像杜魁生在筆記本最后寫的:“軍營的日子會過去,但當兵的歷史,會永遠刻在心里。”許多年后,當這些老兵在生活中遇到困難時,總會想起在阿拉善山谷里巡線的那個清晨,想起交槍時掌心的溫度,想起最后那個軍禮——那是歲月帶不走的勇氣,是軍營留給他們最珍貴的禮物。而那座鐵打的營盤,依然在戈壁上矗立,等待著新的青春,續(xù)寫新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王永華,曾服役38載,深耕野戰(zhàn)部隊與邊防一線。退休后致力于軍旅題材創(chuàng)作。</p><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3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