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16年9月的北京，秋陽本該帶著干爽的暖意，卻在我記憶里始終裹著一層化不開的沉郁。那趟行程，我們名義上是“陪父親看病”，實則更像一場與時間賽跑的告別。我們攥著各大醫(yī)院的掛號單，揣著渺茫的希望，在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一邊尋覓生機，一邊撿拾與父親相處的最后碎片。??</p> <p class="ql-block"> 最初的幾天，醫(yī)院的白色成了生活的主色調(diào)。301醫(yī)院的走廊永遠擠滿了人，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混著家屬們壓抑的嘆息，壓得人喘不過氣。姐夫和弟弟凌晨四五點就去各大醫(yī)院排隊掛號，詢醫(yī)問診，尋求最佳的治療方案。后來去中國醫(yī)學(xué)科學(xué)院、協(xié)和醫(yī)院等，也都建議“保守治療”。北大腫瘤醫(yī)院最權(quán)威的專家談話間，空氣更是凝滯得能擰出水。父親一輩子要強，從不輕易露怯，可那時眼底也有了疲憊。?</p> <p class="ql-block"> 在醫(yī)院的間隙，我們擠出的那些“游玩”時光，成了記憶里帶著澀味的甜。登上天安門城樓時，風(fēng)把父親的衣角吹得輕輕揚起，他扶著漢白玉欄桿，腳步邁得非常沉穩(wěn)。“以前來北京幾次，都是和朋友，走馬觀花?！彼鴱V場上飄揚的五星紅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總給我們講他去北京的故事，說“等你們長大了，帶你們?nèi)タ刺彀查T”，如今愿望成真，可我們的心情卻像被灌了鉛。降旗儀式開始時，護衛(wèi)隊的腳步聲整齊得震人心弦，周圍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父親慢慢挺直了脊背，目光緊緊追隨著緩緩降下的國旗。那一刻，我看見他眼角有淚光閃動，或許是為這莊嚴(yán)的儀式，或許是為自己尚未完成的牽掛，淚水也順著我的臉頰悄悄滑落。?</p> <p class="ql-block"> 走進故宮，紅墻黃瓦在秋陽下泛著溫潤的光，可我們卻沒心思欣賞。父親走得很慢，偶爾會停在某面宮墻前，伸出手輕輕觸碰那些斑駁的磚縫，像是在觸摸一段遙遠的時光?！耙郧霸跉v史書里看故宮，總覺得離咱們老遠，現(xiàn)在站在這兒，才知道這墻里藏著多少歲月?！彼D(zhuǎn)頭對我們笑，笑容還是像以前那樣明朗，可我分明看見他臉頰上的肉又瘦了很多。我趕緊挎住他的胳膊，那雙手曾經(jīng)為我們修過玩具，牽我們走過無數(shù)條路，曾經(jīng)在我出嫁時輕輕拍過我的肩，如今卻瘦得能清晰摸到骨節(jié)，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景山公園的萬春亭上，能俯瞰整個故宮的全景，紅墻連綿成片，襯著遠處的高樓大廈，格外壯觀。父親靠在欄桿上，沉默地看了很久，風(fēng)把他的頭發(fā)吹得有些亂，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知道他是在感慨眼前的繁華，還是在遺憾不能多陪我們的人生。?</p> <p class="ql-block"> 去魯迅紀(jì)念館那天，父親精神矍鑠。他站在陳列的手稿前，看得格外認(rèn)真，手指輕輕點著玻璃展柜，像是在逐字閱讀?！棒斞傅奈恼掠辛α?，能讓人心里亮堂?！彼D(zhuǎn)過頭對我們說，眼神里帶著一絲堅定。我忽然明白，父親是在從那些文字里汲取勇氣，他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的脆弱，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們，要勇敢面對生活的艱難。奧林匹克公園的鳥巢和水立方現(xiàn)代又大氣，廣場上有孩子在放風(fēng)箏，笑聲清脆得像風(fēng)鈴。父親坐在長椅上，看著那些奔跑的身影，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你們以后要多出來走走，看看這好風(fēng)景?！彼p聲說，語氣像平常的叮囑，又像藏著舍不得的告別。??</p> <p class="ql-block"> 那十幾天的北京之行，像一場漫長的夢，夢里有醫(yī)院的焦慮、景點的沉郁，更有父親溫暖的陪伴。如今父親已經(jīng)離開我們八年，可每當(dāng)我想起北京，最先浮現(xiàn)的不是那些名勝古跡，而是父親扶著欄桿眺望國旗的模樣、觸碰宮墻的指尖、在魯迅手稿前專注的眼神。那些瞬間，像一顆顆珍珠，串起了我們與父親最后出行的時光，也讓我真正懂得了生命的意義不在于長度，而在于與親人相伴的溫度，在于即使面對離別，也能帶著彼此的牽掛，好好生活下去。</p> <p class="ql-block"> 這幾年來我又去過兩三次北京。每次都要去天安門，風(fēng)還是會吹起衣角，只是身邊少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我也常跟孩子說起那段北京之行，說起姥爺站在天安門城樓的樣子。孩子問我“姥爺是不是很喜歡北京”，我點點頭說“是呀，姥爺還希望咱們都好好的，多看看這個世界的好風(fēng)景”。其實我知道，父親從未真正離開，他就像魯迅文字里的力量，永遠留在我們心里，提醒我們要珍惜每一個平凡而珍貴的日子，提醒我們要好好生活，好好去愛自己喜歡的每一個人。這是他留給我們最珍貴的禮物之一，也是那段北京之行，最難忘的意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