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壺口放牛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零一一年臘月，王旭告別了格爾木這片極其冷酷的荒涼之地，穿越一片無邊的曠野，踏上返鄉(xiāng)的路程。</p><p class="ql-block"> 到達(dá)西寧后，又換車前往西北都城古長安。列車從荒無人煙的青青草灘進(jìn)入了八百里秦川。列車一路走，王旭一路想，從修青藏公路的暮生忠將軍任性地插下一把鐵鍬，變成一座城的地方，埋葬了王旭五年的青春，也葬送了他的愛情。</p><p class="ql-block"> 王旭和她是在壺口中學(xué)認(rèn)識，到部隊后才確定關(guān)系，在書信上談了幾年有名無實的戀愛。到了當(dāng)兵第四年，王旭的愛情也死了。她讓王旭回來過二十畝地一頭牛，婆姨娃娃熱炕頭的生活。王旭好不容易才轉(zhuǎn)上志愿兵，<span style="font-size:18px;">再也不想回到常年干旱，四季刮風(fēng)的老家去。她并不想讓王旭留在部隊，來信中就討論這個事，誰也說服不了誰，后來她給王旭寫了分手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當(dāng)兵第五年，收到大哥的來信，父母生活不能自理，讓王旭和二哥回來一個。王旭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回家陪父母度過人生的最后一程。</span></p><p class="ql-block"> 西安汽車站坐上班車，一路風(fēng)仆塵塵向故鄉(xiāng)奔來。從渭北平原進(jìn)入黃龍山地，看著眼前莽莽蒼蒼大山，王旭感覺自己像一朵飄忽的云，在雪域高原飄蕩了五年后，多想找到一片原野就此棲息。命運(yùn)和他開了一次玩笑，為了理想，他放棄了愛情；為了親情，他不得不放棄理想。</p><p class="ql-block"> 開車在青藏線上，王旭曾爬上兵站前一座山峰，高昂的仰起頭，山下河流生生不息奔流而過。風(fēng)從遙遠(yuǎn)的海上來，光禿禿的山，任由寒風(fēng)肆虐，刮的不留一點(diǎn)綠色。王旭沖著風(fēng)咆哮：樹木怕你，老子可不怕你，刮的更猛烈些吧，看能不能把老子刮到天上去。</p><p class="ql-block"> 連長批評王旭在氧氣稀薄的生命禁區(qū)私自爬山，是對生命的不尊重。連長讓王旭當(dāng)著全連作檢查，王旭不服大自然，可以對著山川咆哮；但他不得不怕連長，人最怕的不過是人類自己。</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王旭把所有的惆悵，不甘，落寞，化作一片孝心。王旭以為他的愛可以感動天地，父母還是棄他而去。在一次又一次夜里王旭傷心難過時，對著父母的遺像呼喚：“爸爸，媽媽，也把我?guī)ё甙?！在這個清朗的世界里，我沒有什么可依戀的了?！?lt;/p><p class="ql-block"> 王旭在空落落的院子獨(dú)自踱步，他多想找一個愛他的人，去一片陌生的山，拿著部隊給我的幾萬元錢，蓋幾間草房，可以和她纏綿棲息在山腰。身后是郁郁蔥蔥的大樹鋪滿山巒，腳下是潺潺流動的河水。白天王旭開荒種地，扎根在大山的泥土里，她在家納衣做飯，過著無人打擾的世外桃源生活。</p><p class="ql-block"> 一日午后，王旭躺在父母墳?zāi)古詷涫a下，天空藍(lán)藍(lán)的，飛鳥掠過頭頂，樹葉沙沙作響 ，他在一陣風(fēng)里睡著了。</p><p class="ql-block"> 突然，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睜開眼，看見姐姐那張漲紅了的臉：“老人生老病死就像四季的輪回，誰也阻擋不了。你大哥打電話說，兩三天都沒看見你了，哪里都找了，找不見你。你得看開點(diǎn)，日子還長著呢，你怎么就長不大呢！”</p><p class="ql-block"> 姐姐說的對，人的生命長短，這是命中注定，也是命運(yùn)的安排，可是王旭無法接受父母的離去，來的是這么的猝不及防，他還沒做好一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逝去，王旭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都由不得他。</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年夏天的夜晚變得那樣短淺，王旭總也睡不醒。他呆在窯洞里，熬過了一個又一個煎熬的夜晚。</p><p class="ql-block"> 當(dāng)樹上飄散著黃葉，王旭<span style="font-size:18px;">騎著摩托車穿過安樂山，</span>離開了村子。</p><p class="ql-block"> 縣上正舉辦一年一度的秋季物質(zhì)交流大會。王旭沿著渭清路朝南關(guān)走著，去看歌舞團(tuán)哪些脫得光溜溜的女演員，極盡能事的在門口扭著，誘惑一個個血?dú)夥絼偟囊舜h子折腰進(jìn)了劇場。</p><p class="ql-block"> 馬路上正走著，王旭無意中發(fā)現(xiàn)馬路對面一雙秋水似的眼睛瞅著自己。<span style="font-size:18px;">這是誰呀？咋這么看我。她的眼神擾得王旭心猿意馬，早已無心去看歌舞團(tuán)那幾個風(fēng)情萬種的舞女郎，交流會上匆匆轉(zhuǎn)了一圈往回走。馬路上又遇見她，正朝王旭這邊款款走來，她依然用秋波蕩漾的眼神看著他，王旭抬頭多看了她兩眼，對視中認(rèn)出她來：“你是君蘭！”</span></p><p class="ql-block"> 王旭和她是宜川西郊中學(xué)同學(xué)，自停學(xué)后，一直沒有聯(lián)系。上學(xué)時她可是班里的學(xué)習(xí)尖子，他們都是農(nóng)村孩子，在西郊中學(xué)旁的和平溝租著房子。一年冬天晚自習(xí)后，天空飄著雪，走到她房屋門口時，一向沉默寡言的她對著王旭微微的笑：“進(jìn)屋里坐一會吧?！蓖浟四菚r都聊了一些什么，坐了多久。就要離開時，她輕聲說了一句：“外面馬滑霜濃?！?lt;/p><p class="ql-block"> 王旭好奇的問：“怎么整這么文鄒鄒的詞，現(xiàn)在哪還有馬呀？”</p><p class="ql-block"> 直到有一天，看見一句詞：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p><p class="ql-block">? 王旭百度看了釋義，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已是多年以后了。</p><p class="ql-block"> 王旭經(jīng)常能想起她，曾以為，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現(xiàn)在遇見她，是幻想<span style="font-size:18px;">還是現(xiàn)實，王旭竟然也有些恍惚了</span></p><p class="ql-block"> 王旭去她所在的鄉(xiāng)鎮(zhèn)婦幼保健院看她。她叫來兩個在鄉(xiāng)政府上班的同學(xué)，<span style="font-size:18px;">請王旭在街上飯館吃了飯。第二天她有個同事結(jié)婚，吃完飯后她讓王旭帶她回縣城。</span>她有些醉，坐在摩托車后座，就像一灘軟綿綿的水，隨時都要滑下去。王旭想找一根繩子，把她和自己捆在一起，她嬌羞的錘了王旭一拳，趴在他背上喃喃道：“你只管騎你的摩托，我抱住你就好了?！?lt;/p><p class="ql-block"> 他們的故事還沒等開始，過完年王旭去了浙江打工。王旭整天在工廠的流水線上班，剛開始還能給君蘭打通電話，沒多久，她就換號了，自此他們就斷了聯(lián)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旭每天按時在工廠大門口門房打卡。不知不覺中，他發(fā)覺一位長像俊秀的南方姑娘，每天下班提前在門口等著，見王旭過來，不是在他前面，就是跟在后面打卡。當(dāng)時王旭心里全是君蘭，對她的曖昧舉動視而不見。</p><p class="ql-block"> 南方的雨總是帶著咸澀的海腥味，這里一年四季都像是夏天，三天兩頭的下雨。等到南方的夏天真正到來時，王旭便從失去父母的痛苦中漸漸抽離出來。</p><p class="ql-block"> 她依然跟著王旭一起打卡也有一段時間了。一天下班按點(diǎn)打卡，和往常一樣，打完卡，王旭轉(zhuǎn)身離開時，她抓住王旭的手，王旭驚愕的看向她，她嬌羞的臉上一片緋紅，把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塞進(jìn)他的手里。</p><p class="ql-block"> 回到宿舍，王旭打開卷著的紙條，看著紙上<span style="font-size:18px;">娟秀</span>的字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哥你好：</p><p class="ql-block"> 很榮幸和你在一個廠里上班，在你的工牌上看到你叫王旭，不知你在這里過得還好？工作是否辛苦？</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見你時，就被你的氣質(zhì)所吸引，你很深沉，心里似乎有故事，我也有一段難以啟起的過往，真心想和你交個朋友，我們可以互訴衷腸。</p><p class="ql-block"> 明天下班后，我在廠門口等你，把你的Q Q號給我。也許到年底了，我可能就不在廠里干了，我們依然還能聯(lián)系。</p><p class="ql-block"> 你的工友 婉婷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王旭如約在門口見她，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面有他的Q Q號和老家地址。王旭告訴她：故鄉(xiāng)有他喜歡的人。她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強(qiáng)忍著，不讓掉下來。她訥訥地問：“我們可以做朋友嗎？“</p><p class="ql-block"> 臨近年關(guān)，她送王旭去車站。分別時，她伏在王旭肩頭一個勁嗚嗚地哭。王旭說：別哭了，我們不是朋友嗎！有時間你可以到我們這里游玩來?！彼ブ跣竦氖?，怎么也不撒開。王旭好不容易掰開她的手上了車，隨著轟隆隆開動的列車，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在站臺上越來越遠(yuǎn)。</p><p class="ql-block"> 王旭的心也在車輪和鐵軌的碰撞中有了一絲無以言狀的惆悵。她留他身上的氣息依然強(qiáng)烈，王旭有些后悔沒多安慰她幾句。王旭心想，是不是在這一刻，自己也喜歡上了她，要不怎么如此難過呢！</p><p class="ql-block"> 臉上覺著有些癢癢的，王旭伸手去抓，不知何時，她把一條羊絨圍巾搭上自己的脖子。</p><p class="ql-block"> 王旭在綠皮火車的硬座車廂里晃了二十幾個小時，才到達(dá)西安車站。車廂里什么人都有，更多的是返鄉(xiāng)的農(nóng)民工，灰綠相間的蛇皮袋打包起他們所有的生活用品，塞滿了車廂的角角落落。氣味繁雜的車廂里，王旭卻異常的亢奮，恨不得馬上見到君蘭。</p><p class="ql-block"> 黃土高原的風(fēng)凜冽地刺痛他時，王旭回到了分離了一年的故鄉(xiāng)。當(dāng)王旭站在宜川長途客運(yùn)汽車站時，一股酸澀便涌上心頭，我該往哪里去呢！</p><p class="ql-block"> 在車站旁的飯館里，吃了一碗蕎面饸饹，宜川的饸饹真的是辣，還有那滾燙的蒸汽，吃的王旭滿頭冒汗。走在街上，寒冷的風(fēng)直往王旭袖口里鉆，凍的他<span style="font-size:18px;">冷冷簌簌直打哆嗦，這才意識到，身上還穿著離開浙江時的秋衣秋褲。</span></p><p class="ql-block"> 王旭準(zhǔn)備去農(nóng)貿(mào)市場給自己買一身毛衣毛褲，打扮的精神一些，帶上他在浙江買的特產(chǎn)，去見君蘭，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向她表明心意。正琢磨著，突然看見一個熟悉身影，王旭驚喜道：“君蘭！”聞聲她也看到了他，她眼睛一亮：“王旭呀！一直聯(lián)系不上你 ，明天我結(jié)婚，在老兵酒店，你一定要來?！?lt;/p><p class="ql-block"> 王旭沉默著坐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店鋪門前的臺階上。房檐下曬不到太陽，他抬頭看向天空，<span style="font-size:18px;">天空依舊湛藍(lán)，萬里無云。宜川縣農(nóng)貿(mào)市場七</span>個大字在懶洋洋的陽光下斑駁的不成樣子。</p><p class="ql-block"> 夢里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難道我也回不來了嗎？</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四</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陜北的冬天是灰色的，村子也走的沒幾個人了，王旭踩著滿院的荒草，再一次回到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王旭拾起父母用過的農(nóng)具，操勞起他們干過的活，搖搖晃晃中三年就這么地過去了，他也日漸習(xí)慣了日復(fù)一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一個驕陽似火的夏日，王旭收到婉婷的來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哥你好：</p><p class="ql-block"> 見字如面。我們已經(jīng)是三年沒聯(lián)系了吧，你怎么也沒給我寫信呢？我一直想給你寫信，只是有些擔(dān)憂，不知你是否已結(jié)婚，害怕打擾你的生活。這次是有個喜事通知你，我在今年秋季九月一號舉辦婚禮。請你務(wù)必結(jié)婚日前來參加我的婚宴，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很看重的朋友，作為哥哥，我想你一定會來為我祝福的！</p><p class="ql-block"> 一晃已經(jīng)三年未見，很是掛念你。</p><p class="ql-block"> 婉婷2006年7月25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幾經(jīng)周折，王旭于八月三十一日下午，在連綿的山脈里找到婉婷信封上的村子。推開冷清的院門，王旭沒看見婉婷，兩位長者用詫異的目光看著他。</p><p class="ql-block"> “婉婷呢？”王旭問。</p><p class="ql-block"> “你是婉婷朋友？”兩位老人更加驚奇。</p><p class="ql-block"> “是的，三年前我和她一起在一個廠子里打工，她通知我明天參加她的婚禮?！笨粗鴽]有一點(diǎn)結(jié)婚跡象的院子，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涌上王旭的心頭。</p><p class="ql-block"> “婉婷跳河了！”</p><p class="ql-block"> 王旭的頭發(fā)一下豎立起來，頭皮一陣發(fā)麻，一股寒流從頭頂直通到腳心。</p><p class="ql-block"> “她為什么跳河？”</p><p class="ql-block"> “她對象不知在哪里聽到閑話，結(jié)婚前幾日，把婚退了。婷兒心小，受不了刺激，就跳河了?！?lt;/p><p class="ql-block"> 王旭不遠(yuǎn)千里而來，造化弄人，生活又和他開了一次玩笑。王旭在婉婷父母極力挽留下，在婉婷睡過的床鋪住了一晚。第二天，王旭在婉婷父母的指引下，跪在披著新鮮泥土的墳前久久不起。王旭真后悔呀！如果當(dāng)初他接受了婉婷的愛意，婉婷也不會有今天悲慘的命運(yùn)?。?lt;/p><p class="ql-block"> 王旭讓婉婷父親找來一把鐵鍬，在附近挖來一株他所喜歡的小樹，栽在婉婷墳前。王旭和婉婷父親告別，悄悄尋到婉婷對象家。王旭用木棍砸他的頭，他倒在地上，血流成一條小溪。</p><p class="ql-block"> 婉婷對象父母喊來村民，將王旭爆打一頓，綁在院外的樹上。穿著警服的法醫(yī)，鑒定婉婷對象為中傷，王旭<span style="font-size:18px;">已構(gòu)成刑事責(zé)任，檢察院對他提起了公訴，判處有期徒刑一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姐姐和哥哥從老家趕來，姐姐</span>歇斯底里地罵王旭：“咱媽臨走前，托付我照看好你，你就這樣對我嗎！人家跳河，她的父母，親戚沒一個鬧事的，關(guān)你什么事，你不想活了，非要把我害死嗎？”罵著，姐姐癱軟倒地，昏迷不醒，哥哥和民警抬著姐姐送上了醫(yī)院的救護(hù)車。</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王旭再次來到婉婷墳前，那株小樹亭亭玉立，長高了一截，這里異常的安靜，一如平淡如水的她。透過這棵樹，王旭便看見了她的樣子，那樣熟悉，又是那樣陌生，王旭并不真正了解她，正如她也不了解王旭。</p><p class="ql-block"> 上完香，王旭起身離開這個傷心之地。走遠(yuǎn)了，回頭望，只見一陣風(fēng)吹過，在小樹上輕輕落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