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吉縣中學(xué)的校園，仿佛一個獨立的靜謐王國。參天的古槐投下斑駁的涼蔭，一幢幢教學(xué)樓高高矗立于過道兩側(cè)，空氣里彌漫著舊書卷和粉筆灰混合的、特有的沉靜氣息。這與一墻之隔、總能聽到呼喝與器械碰撞聲的體校，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蒼天賜揣著那張沉甸甸的錄取通知書，走在光滑的水泥路上，心中那份因榮耀而生的微熱，似乎也被這片寧靜悄然冷卻，轉(zhuǎn)而生出一種對未知學(xué)海的敬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少年班的報名點設(shè)在教學(xué)樓一樓盡頭的一間寬敞的教室里，光線明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負責(zé)報名工作的，是一位戴著深度近視眼鏡、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幾乎根根分明的中年男老師。他面前的桌上放著厚厚的花名冊和一摞待填的表格。他的神情嚴肅，透著一股學(xué)究式的嚴謹與刻板。他看了眼通知書，又抬眼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身材挺拔、膚色微黑、眼神沉靜的少年，問道:“你叫什么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蒼天賜?！?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年男老師在姓名欄找到并確認了“蒼天賜”的名字后，又抬起頭說道:“蒼天賜同學(xué)，歡迎你。我是少年班班主任徐聞遠?！彼闷痄摴P，開始例行公事地填寫登記表，“戶籍所在地，溪橋村……畢業(yè)學(xué)校，吉縣一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填到“特長及備注”一欄時，他頭也沒抬，慣例性地問了一句：“除了學(xué)習(xí)，還有什么其他需要備注的情況嗎？比如體藝特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蒼天賜站得筆直，老實答道：“徐老師，我…我還是縣體校的學(xué)員，練武術(shù)散打?！?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體校？”徐聞遠寫字的手猛地一頓，筆尖在紙上重重戳了一下，留下一個醒目的墨點。他倏地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瞬間睜大，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詫。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再次上下下打量著蒼天賜，“你是說……那個每天早上、下午都要進行高強度訓(xùn)練的體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是…是的，徐老師?！鄙n天賜被他過于劇烈的反應(yīng)弄得有些忐忑，喉結(jié)不自覺地滑動了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徐聞遠的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之前的平靜表情被一種顯而易見的憂慮神色所取代：“全縣第一名……你是在每天早上、下午都要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進行專業(yè)體育訓(xùn)練的同時，考出這個成績的？”他的語氣里充滿了懷疑，似乎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職業(yè)運動員苗子”和“頂尖學(xué)術(shù)苗子”這兩個截然不同的標簽，如此完美地重合在一個人身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是…是的?！鄙n天賜再次確認，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徐聞遠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發(fā)出“噠、噠”的輕響，半晌才緩緩開口，語氣變得異常嚴肅：“蒼天賜同學(xué)，我必須非常鄭重地提醒你。少年班，它不是榮譽休息室，更不是普通初中班。它是尖子生匯聚的地方，意味著更快的教學(xué)進度、更強的競爭壓力和更重的學(xué)習(xí)負擔(dān)！我們的目標，是用兩年時間，扎實學(xué)完初中三年的全部課程，然后去和那些讀了整整三年的應(yīng)屆生同場競技，爭奪最好的高中教育資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透過鏡片銳利地盯著蒼天賜：“這意味著，這里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每一分每一秒都至關(guān)重要！以往，有些同學(xué)因為無法適應(yīng)這種高強度，或者因為其他事情分心，成績迅速下滑，最終只能被分流到普通班去?！?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的目光落在蒼天賜明顯比普通學(xué)生更結(jié)實的身板上，擔(dān)憂幾乎化為實質(zhì)：“而你……你還要每天早上和下午雷打不動地訓(xùn)練？那需要消耗多少時間和精力？你如何保證訓(xùn)練后還有足夠清醒的頭腦來聽課并完成海量的作業(yè)？文武雙全是好事，但少年班這條路，走的是獨木橋！一不小心，可能就是兩頭落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徐聞遠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釘子，敲在蒼天賜原本火熱的心上。班主任描繪的前景和他話語中深切的擔(dān)憂，如同一盆摻著冰碴的冷水，迎頭澆下，讓他瞬間從考入少年班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心頭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層沉重而現(xiàn)實的陰影。他之前只想到了榮耀和機會，卻未曾如此真切地掂量過這背后需要付出的極限代價以及可能失敗的風(fēng)險。</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股涼意順著脊椎爬升，窗外的蟬鳴似乎瞬間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有些擂鼓般的心跳聲。他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丹田處那股熟悉的溫?zé)岣星娜涣鬓D(zhuǎn)，蟄龍訣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自然運轉(zhuǎn)，將突如其來的慌亂和寒意稍稍壓了下去。師父的話在腦中回響：“紅塵歷練，亦是修行?！?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老師，我…我會協(xié)調(diào)好的。我…有心理準備?！鄙n天賜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wěn)堅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徐聞遠看著他清澈卻無比認真的眼神，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在表格上快速寫了幾筆，語氣緩和了些：“希望你的準備足夠充分。你的天賦非常罕見，我只是不希望你因為選擇了一條過于艱難的道路而最終浪費了它。這是課程表和作息時間表，你看看。明天上午8:00，記得準時到校上課?！?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晚上，吉縣體校的會議廳里，燈光明亮，氣氛熱烈。新學(xué)年的開學(xué)典禮正在舉行。主席臺上，剛剛升任校長的周振華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色運動服，面容肅穆，目光如電，不怒自威。他總結(jié)了上學(xué)年取得的歷史性突破，部署了新學(xué)年的訓(xùn)練和比賽計劃，他的聲音洪亮而有力量。</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后，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掃過臺下黑壓壓的學(xué)員，語氣變得更加深沉有力：“……成績，是拼出來的！榮耀，是汗水和毅力鑄就的！在這里，我要著重表揚一位同學(xué)——蒼天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臺下頓時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所有目光，無論是敬佩、好奇還是嫉妒，都瞬間聚焦到臺下前排的蒼天賜身上。天賜感到臉頰微微發(fā)燙，只是脊背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周振華的聲音里滿含贊賞：“他，進入體校時，基礎(chǔ)并不突出！身體條件也不好！但他就是憑借著一股子往死里磕的狠勁、在短短時間內(nèi)，不僅在武道上一路突破，最終拿到省賽金牌，更難得的是，他在學(xué)習(xí)上也同樣突飛猛進！在這次小學(xué)畢業(yè)考試中，他奪得了全縣第一名，考進了吉縣中學(xué)少年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嘩——”臺下瞬間爆發(fā)出更大的驚呼聲和熱烈的掌聲。許多學(xué)員看向蒼天賜的目光充滿了敬佩和不可思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周振華大手虛壓，讓場面安靜下來，聲音變得更加激昂：“這說明什么？說明只要你有決心、有毅力，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體育運動，錘煉的不僅是你們的體魄和技巧，更是你們的意志品質(zhì)！這種品質(zhì)，可以用在賽場上，同樣可以用在學(xué)習(xí)上，用在你們?nèi)松拿恳徊铰飞?！?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指著臺下所有的學(xué)員：“你們都要以蒼天賜為榜樣！學(xué)習(xí)他那種不畏艱難、刻苦鉆研、永不服輸?shù)木瘢∫延?xùn)練場上的狠勁，用到文化學(xué)習(xí)上，用到你們各自的專業(yè)突破上！只要我們擁有這樣的精神，吉縣體校就能涌現(xiàn)出更多的‘蒼天賜’式的人才，吉縣體校這個集體才會更加的興盛?！?lt;/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周振華的話像戰(zhàn)鼓一樣擂響在每一個學(xué)員的心頭，引發(fā)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蒼天賜在掌聲中，感受到的是沉甸甸的期望和巨大的壓力。校長將他樹為了標桿，他只能進，不能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典禮結(jié)束后，周振華特意叫住了蒼天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充滿了信任和期待：“天賜，好樣的！給咱們體校長了大臉！去了少年班，給老子繼續(xù)爭氣！訓(xùn)練不能落下，學(xué)習(xí)也得給老子扛住了！讓那些只知道死讀書的看看，咱們練武的，腦子一樣好使！有沒有信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周校長！”蒼天賜迎著他灼灼的目光，重重點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然而，當(dāng)他獨自一人走在連接中學(xué)和體校的那條狹窄而安靜的巷道上時，兩邊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激烈地碰撞、回蕩——一邊是班主任徐聞遠冰冷理性、充滿警告的諄諄之言，另一邊是校長周振華灼熱滾燙、充滿期望的戰(zhàn)前動員。</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兩股強大的力量，如同兩道無形卻無比堅實的枷鎖，一左一右套在了他的身上，一股力量要將他牢牢按在書山題海之中，另一股力量則要將他死死釘在訓(xùn)練擂臺之上。每一條路，都需要他付出百分之百的時間與精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前路仿佛變成了一條在狂風(fēng)中劇烈晃動的鋼絲，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少年深吸了一口初秋微涼的空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清醒了他的頭腦。他用力攥緊了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脆響，眼神中的迷茫漸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堅毅所取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知道，真正的淬煉，從這一刻，才剛剛拉開序幕。</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