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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山鳳鳴】紅旗里的故事（原創(chuàng)小說）

丹山鳳鳴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紅旗里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九年級 蔣文軒</p><p class="ql-block"> 國慶節(jié)前三天的班會課上，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黑板上，粉筆字寫的“國慶游行通知”被曬得暖融融的。班主任李老師拍著講桌，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同學(xué)們，下周一就是國慶節(jié)了，全校要舉行游行慶?；顒?，每人必須帶一面小紅旗。校門口的小賣部有賣，街尾張爺爺那兒也能買，大家抓緊時間準備?！?lt;/p><p class="ql-block"> 教室里立刻炸開了鍋，同學(xué)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游行的路線、要喊的口號，還有那面即將握在手里的小紅旗。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心里盤算著放學(xué)后去買紅旗的事。早就聽同學(xué)說過，街尾的張爺爺賣的紅旗質(zhì)量最好，紅綢又亮又挺，不像小賣部的那些，沒舉一會兒就蔫頭耷腦的。</p><p class="ql-block"> 放學(xué)鈴聲一響，我就揣著媽媽給的五塊錢，背著書包往街尾走。秋老虎還沒過去，午后的陽光曬得柏油路軟綿綿的，路邊的梧桐樹投下斑駁的影子。張爺爺?shù)臄偽痪椭г诶匣睒湎?，那棵槐樹?jù)說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枝繁葉茂的樹冠像一把巨傘，遮住了大半個攤位。</p><p class="ql-block"> 木架子上插著幾十面小紅旗，紅綢在風(fēng)里飄得很歡，遠遠望去像一片小小的火海。張爺爺坐在小馬扎上，手里拿著一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他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邊，領(lǐng)口也有些變形，但永遠干干凈凈的。看見我走過來，他立刻瞇起眼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朵花：“學(xué)生娃，要紅旗不？”</p><p class="ql-block"> “嗯，一面?！蔽疫f過錢，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手背上布滿了褐色的老年斑，像撒了一把曬干的芝麻，指關(guān)節(jié)卻格外突出，像是要把皮膚都撐破了。他接過錢的時候，我看見他手掌心有幾道深深的疤痕，縱橫交錯，像是刻上去的。</p><p class="ql-block"> “拿好，”他把紅旗遞給我，粗糙的手指在旗桿上摩挲了兩下，“這紅顏色啊，金貴著呢?！?lt;/p><p class="ql-block"> 我接過紅旗，旗桿是光滑的塑料棍，紅綢觸感柔滑，上面印著黃色的五角星，在陽光下亮得耀眼?！爸x謝張爺爺?！蔽遗e著紅旗揮了揮，紅綢立刻在風(fēng)里展開，像一只振翅欲飛的紅蝴蝶。</p><p class="ql-block"> 張爺爺看著我，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鄭重：“游行的時候好好舉著，別讓它臟了?！?lt;/p><p class="ql-block"> “知道啦！”我蹦蹦跳跳地往家走，紅旗在我身后一路飄揚，心里滿是對國慶節(jié)的期待。</p><p class="ql-block"> 國慶節(jié)那天，天剛蒙蒙亮，我就爬起來把紅旗擦了又擦。早飯時媽媽看著我小心翼翼的樣子，笑著說：“不就是一面小紅旗嗎，看把你寶貝的?！蔽覅s把張爺爺?shù)脑拰W(xué)給她聽，媽媽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摸了摸我的頭：“張爺爺說得對，這紅旗是該寶貝著。”</p><p class="ql-block"> 全校學(xué)生在操場上集合的時候，朝陽剛好從教學(xué)樓頂升起來。幾千面小紅旗在晨光里舉起，瞬間匯成一片紅色的海洋。校長站在主席臺上講話，聲音通過廣播傳遍整個校園：“同學(xué)們，今天我們舉著紅旗游行，是為了慶祝祖國的生日，更是為了記住那些為了這面紅旗流血犧牲的先烈們……”</p><p class="ql-block"> 我舉著紅旗站在隊伍里，聽著校長的話，忽然想起張爺爺手掌上的疤痕。游行開始后，隊伍像一條紅色的巨龍緩緩穿過街道。口號聲、腳步聲、路邊居民的鼓掌聲混在一起，紅旗在我們頭頂波浪似的起伏。我舉著旗跟著隊伍走，手臂舉得發(fā)酸也不肯放下，陽光照在紅綢上，晃得人睜不開眼，卻讓人心里暖洋洋的。</p><p class="ql-block"> 街道兩旁的老房子掛著紅燈籠，窗臺上擺滿了鮮花。路過張爺爺?shù)臄偽粫r，我看見他站在槐樹下，穿著那件藍布褂子，手里也舉著一面紅旗，正朝著我們這邊揮手。我使勁把紅旗舉得更高，朝他用力點頭，他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p><p class="ql-block"> 游行結(jié)束后，大家像剛散場的潮水，一哄而散。有的同學(xué)把紅旗隨手塞進口袋，有的插在自行車上，還有的嫌拿著麻煩，直接就扔在了地上。我看見幾個男生追著打鬧，不小心踩在了一面紅旗上，他們笑著跑開，根本沒在意腳下那片被踩皺的紅色。</p><p class="ql-block"> 我本來想提醒他們，可被同學(xué)拽著去買冰棍，腳步一挪，竟把這事擱在了腦后——等舔著冰棍往家走，才猛地想起街道上散落的紅旗。眼前的景象讓我心里忽然有點不舒服，就像看到漂亮的花兒被人隨意摘掉一樣。我正要彎腰去撿腳邊的一面紅旗，卻看見不遠處的槐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是張爺爺。</p><p class="ql-block"> 他背對著我，花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蓬蓬的，藍布褂子的后襟沾了些灰塵。他正一點點挪動著腳步，把散落在地上的紅旗一面面撿起來。陽光照在他佝僂的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p><p class="ql-block"> 我看見他撿起一面被踩臟的紅旗，用袖口小心地擦著上面的泥印，動作慢得像在撫摸什么珍寶。擦不掉的污漬讓他皺起眉頭，輕輕嘆了口氣，然后把紅旗小心翼翼地放進隨身帶著的布袋里。</p><p class="ql-block"> “張爺爺，我?guī)湍?。”我跑過去，把手里的冰棍紙扔進垃圾桶，彎腰撿起腳邊的兩面紅旗。冰涼的露水沾在手指上，可我一點都不覺得冷。</p><p class="ql-block"> 張爺爺抬頭看我，渾濁的眼睛里忽然泛起水光，他點點頭：“好孩子，謝謝你。這些旗補補還能用，明年國慶，給娃娃們再用?！?lt;/p><p class="ql-block"> 我們一老一小沿著街道慢慢走著，撿著散落的紅旗。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些蹣跚，撿紅旗的動作卻很穩(wěn)。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腿好像不太方便，走路的時候總是一瘸一拐的。</p><p class="ql-block"> “張爺爺，您的腿……”</p><p class="ql-block">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紅旗，輕聲說：“七十多年前炸傷的，小鬼子的炮彈皮擦過膝蓋，差點就站不起來了?！?lt;/p> <p class="ql-block">　　我手里的紅旗忽然變得沉甸甸的。我盯著張爺爺手掌的疤痕，忽然想起游行時舉旗的酸脹感——原來我們舉著的，不只是一塊紅綢，是他們當年用命護住的東西。他撿起一面紅旗，輕輕展開被揉皺的紅綢，指著街道兩旁的老房子說：“好孩子，你知道這條街以前叫什么嗎？”</p><p class="ql-block"> 我搖搖頭，從來沒聽大人說過街道還有別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叫血巷?！彼麌@了口氣，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滄桑，“七十多年前，小鬼子來的時候，我們就在這兒跟他們拼。那時候這條街可沒現(xiàn)在這么干凈整齊，兩邊都是低矮的土坯房，青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的?！?lt;/p><p class="ql-block"> 他指著路邊一棟老磚房：“看見那扇鐵門沒有？當年我們就在那后面藏彈藥。小鬼子攻進來那天，機槍就架在對面的屋頂上，子彈嗖嗖地飛，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血把青石板都染紅了，流到水溝里，整條街都飄著血腥味，所以老百姓都叫它血巷?！?lt;/p><p class="ql-block"> 我盯著那扇斑駁的鐵門，想象著當年槍聲震天的場景，后背忽然有些發(fā)涼。</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我們也舉著紅旗，”張爺爺?shù)氖种篙p輕拂過紅旗上的五角星，眼神變得悠遠，“不過那時候的紅旗哪有現(xiàn)在這么鮮亮？是用染坊里最好的紅布做的，上面的五角星是用黃紙剪了縫上去的，旗桿就是削尖的木棍，有的同志還把旗桿當武器用?！?lt;/p><p class="ql-block"> 他撿起一面沾了灰的紅旗，用袖口仔細擦著：“有次戰(zhàn)斗打得最激烈的時候，我們的旗手犧牲了，紅旗掉在泥水里。班長喊了一聲‘保住紅旗’，就沖過去把旗撿起來，舉著它往前沖。子彈打在他身上，他愣是沒倒下，直到把紅旗插上對面的屋頂，才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樣掉下來?！?lt;/p><p class="ql-block">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那時候我們都知道，這旗子只要還在，我們就還有希望，就敢往前沖。多少人就是抱著這面旗，死在了這條街上?！?lt;/p><p class="ql-block"> 風(fēng)把紅綢吹得獵獵作響，像是在回應(yīng)他的話。我看著手里的紅旗，紅綢上的五角星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忽然覺得這紅色格外刺眼。原來這流動的紅色里，藏著這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藏著這么多沉甸甸的生命。</p><p class="ql-block"> “后來呢？”我輕聲問，怕打擾了他的回憶。</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們贏了，小鬼子被打跑了?！彼α诵Γ劢堑陌櫦y里還帶著淚光，“活著的人把犧牲的同志埋在后面的山坡上，每年都去看他們。有人提議把街名改了，說‘血巷’太不吉利?？晌覀冞@些活著的老兵都不同意，說就得叫這個名字，讓后人知道現(xiàn)在的好日子是怎么來的。”</p><p class="ql-block"> 他把撿好的紅旗都放進布袋里，掂量了一下，又拍了拍：“現(xiàn)在日子好了，沒人再叫它血巷了，年輕人也不知道這段歷史了?？蛇@紅顏色，是多少人用命換來的?，F(xiàn)在日子好了，可這旗子不能扔啊。”</p><p class="ql-block"> 我看著滿地的狼藉，又看看張爺爺手里鼓鼓囊囊的布袋，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難受。剛才游行時的興奮勁兒全沒了，只剩下說不出的愧疚。我要是早點提醒大家，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么多紅旗被扔掉了？</p><p class="ql-block"> “張爺爺，對不起……”我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p><p class="ql-block"> 他卻拍了拍我的肩膀，手雖然粗糙，卻很溫暖：“不怪你們，你們還小，不知道這里面的故事。以后記住了就好?！?lt;/p><p class="ql-block"> 我們繼續(xù)往前撿，這次我撿得格外認真，連藏在草叢里的小碎片都沒放過。有路過的大人看到我們，也停下來幫忙，不一會兒就把整條街的紅旗都撿干凈了。張爺爺?shù)牟即b得滿滿的，他把布袋放在槐樹下，對幫忙的人連連道謝。</p><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的時候，街道又恢復(fù)了干凈。張爺爺從布袋里拿出最干凈的一面紅旗，遞給我：“這面送給你，回去好好收著。”</p><p class="ql-block"> “謝謝張爺爺。”我雙手接過紅旗，這次我把它緊緊攥在手里，生怕再弄臟了。</p><p class="ql-block"> “記住，紅旗不能臟，更不能丟?！彼粗遥凵窭餄M是期望，“這紅顏色里，有故事，有骨氣，更有咱們中國人的魂。”</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guī)蛷垹敔敯鸭t旗都收好，看著他慢慢收拾攤位。他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右腿確實不方便，走路時總是拖著一點。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在一起，老槐樹的葉子在我們頭頂沙沙作響，像是在聽我們說話。</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路上，我把紅旗捧在懷里，生怕被風(fēng)吹臟。路過山坡的時候，我特意停下來，看著那片長滿青草的地方。媽媽說，那里確實埋著好多抗戰(zhàn)的烈士，每年清明節(jié)都會有人去掃墓。</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那面紅旗被我掛在書桌前，我用硬紙板做了個相框，把它小心翼翼地裱了起來。每次寫作業(yè)累了，我都會伸手摸一摸相框里的紅綢——就像摸到張爺爺粗糙的手掌，摸到他說的“中國人的魂”。紅綢上的五角星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像是在對我眨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再也沒見過有人亂扔紅旗。后來我跟班里的同學(xué)講了血巷的故事，講了張爺爺撿紅旗的事，大家聽得都很認真。再到國慶節(jié)的時候，游行結(jié)束后，每個人都把紅旗好好收了起來，有的同學(xué)還學(xué)著張爺爺，把地上的垃圾撿干凈了。</p><p class="ql-block"> 張爺爺?shù)臄偽贿€在槐樹下，只是他現(xiàn)在不怎么賣紅旗了，改成擺了個小書架，上面放著好多講抗戰(zhàn)故事的書，免費借給路過的學(xué)生看。我經(jīng)常去他那里借書，聽他講過去的故事。他說他腿上的傷不算什么，比起犧牲的戰(zhàn)友，他能活著看到現(xiàn)在的好日子，已經(jīng)很知足了。</p><p class="ql-block"> 每次看到迎風(fēng)飄揚的紅旗，我都會想起那條曾經(jīng)叫血巷的街道，想起張爺爺撿紅旗時的背影，想起他說的那句話：“這紅顏色里，有咱們中國人的魂。”原來紅色從不是輕飄飄的顏色，它沉甸甸的，裝著一代人的熱血與信仰，裝著一個民族的記憶與希望。</p><p class="ql-block"> 那抹流動的紅色，會永遠飄在我心里，也會永遠飄在這條曾經(jīng)浸染過鮮血的街道上，飄在每一個記得那些故事的人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