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那些退休老頭，是文壇騙子的最佳收割對象</b></p><p class="ql-block"> 我的一位父輩，姓顏，退休教師。如果還健在，也應(yīng)該是九十歲左右的人了。我七、八歲的時候，隨父親去姨母家走親戚。其間，遇到了這位顏大爺。當(dāng)時，他大概四十多歲，是一名小學(xué)教師。因為讀過很多書的緣故，頗受大家尊重。又因為讀過很多書的緣故，在單位里飽受排擠。</p><p class="ql-block"> 成年以后我知道，他的遭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讀過書，容易感覺郁郁不得志。為人出世有傲氣，看不起人，所以既沒有朋友，也沒有真正的敵人。是個被邊緣化的人。顏大爺有個愛好，他喜歡寫東西。我年輕的時候，看過他寫的一些詩詞。坦率地講，寫得并不太好。格律、對仗就不說了，引經(jīng)據(jù)典也是錯誤很多。但是，他拿過很多獎。</p><p class="ql-block"> 我二十多歲的時候，也學(xué)著寫東西。某年春節(jié)，在姨母家里又遇到了顏大爺。他已經(jīng)是個古稀老人了。但是，很受人尊重。據(jù)說，他兒子做生意，做得很大。還有，他寫了很多文學(xué)作品，獲了很多獎。我不太能喝酒，但是不妨礙我勸人喝酒。顏大爺幾杯酒下肚，給我講了他寫作獲獎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他那時一個月七八百退休金，經(jīng)常會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獲獎通知。據(jù)說，湖北咸寧有個“好幾只頭鳥”的雜志，邀請他去參加全國授獎大會。只要繳納580元的會務(wù)費，就可以入某某文集，還可以加入某某文化協(xié)會。老人說，他已經(jīng)去了兩次了。玩得很開心，文友們很熱情，收獲很大。顏大爺更感慨地說，人生不足百，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還是應(yīng)該留意，自己能夠給這個世界留下些什么。在座的各位，聽了都大以為然。紛紛鼓掌。</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想來，顏大爺早年因為正直敢言受了一點挫折，其他的方面還算順利。他教了一輩子書，可謂桃李滿天下。在我們四、五百塊錢工資的時候，他的退休金是我們的兩倍。一輩子瘦弱不堪，但沒有什么大病。那份養(yǎng)老金啊，真的花不了。</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以后，我意識到：這個上了年紀的人，內(nèi)心深處最渴望的是歷史定位。他教了一輩子小學(xué)，連個教導(dǎo)主任都沒干過。當(dāng)老師，“風(fēng)不打頭，雨不打臉”。很安逸。他遇到的最大挫折，據(jù)說是在徐州火車站見到了兩名扒手。當(dāng)時，一個小偷正把罪惡的手伸到一名女士的衣兜里。說時遲，那時快。顏大爺不顧自己是天命之年，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大喝一聲：“住手！”結(jié)果，他被兩個小流氓痛扁了一頓。滿車的人都莫名驚詫。在一次飯局上，顏大爺悠悠地喝了口酒，把這件事再次給我們再次講了一遍。他說，“我當(dāng)時和他們進行了激烈的搏斗！”現(xiàn)在想來。我的這位親戚，正直、固執(zhí)、俠肝義膽、奮不顧身……這些美好的詞兒，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我從此知道他是個方正的人了。他在課堂上教育學(xué)生，“要與壞人壞事作斗爭”的那一套，終于在現(xiàn)實生活中演示了一遍?？上У氖牵菚r候老人已經(jīng)退休了。所以，他只能講給我們聽。</p><p class="ql-block"> “小人物也需要歷史定位。”這是我中年以后才意識到的。我原來感覺好笑的那些觀念，“不蒸饅頭爭口氣”啦，“做不了偉大人物就做個蔣介石”啦，老Q離開趙莊時悻悻的那句“老子也姓趙”啦……在此突然有了解，有了答案。顏大爺正直、善良，見義勇為；顏大爺勤奮好學(xué)，嚴謹治學(xué)，是個好老師；顏大爺才華橫溢，獲過很多文學(xué)獎……這些，都有助于我們了解這位善良的老教師。當(dāng)然，如果他還有幾個學(xué)生成績優(yōu)異，在海外知名研究機構(gòu)獲過物理學(xué)大獎，或者某個學(xué)生創(chuàng)辦企業(yè)成了世界五百強……遺憾的是，沒有。他所任教的那個小學(xué)，后來出了很多官僚。有縣級、副縣級的，也有科局級的，也有在某個局當(dāng)科長的。山東人嘛，喜歡仕途?？梢岳斫?。</p><p class="ql-block"> 我喜歡寫文章。所以我姨哥很擔(dān)心。我去姨母家吃飯，他私下里問我：“你也寫文章嗎？也獲過這種文學(xué)獎嗎？”言外之意，是不是也熱衷于這種花錢買虛名的游戲。我搖了搖頭。我姨哥長長地出了口氣。他是真的擔(dān)心我。但是，吃飯的時候，我姨哥總是一遍遍地夸獎顏大爺：“你老人家桃李滿天下，你老人家才華橫溢，寫過那么多好文章……”。人情世故，大致就是這樣吧。我們尊重顏大爺，我們也愿意恭維他，并希望他老人家身體健康。</p><p class="ql-block"> 我姨哥后來說，這位顏大爺先后獲得過三百多項文學(xué)大獎。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成為我們本地小縣城的作家協(xié)會會員。我姨哥問，能不能幫顏大爺加入作家協(xié)會？我想了想，說：不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面，是一位同好寫的同題文章：</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那些退休老頭，是文壇騙子的收割對象》。</b></p><p class="ql-block"> 小區(qū)涼亭里總聚著幾個退休老頭，手里攥著封面燙金的詩集，唾沫星子飛濺地討論“意象的張力”。王大爺?shù)睦匣ㄧR滑到鼻尖，指著某頁角落里的鉛字說：“這可是 XX 文學(xué)獎得主親筆題的詞，三百塊值回票價?！?我湊過去瞅了眼，那所謂的 “文學(xué)獎” 連百度詞條都搜不到，獎狀邊緣的金粉一蹭就掉。這些退休老頭像是被時代遺落在岸邊的貝殼，年輕時或許是車間里的技術(shù)骨干，或許是機關(guān)里的筆桿子，退休后突然被抽走了社會坐標。</p><p class="ql-block"> 廣場舞嫌吵，釣魚嫌悶，唯有文字這東西，既能填充大把空出來的時間，又能體面地彰顯“文化品位”。于是騙子們聞著味兒來了，他們注冊個名頭響亮的 “國際文化交流中心”，租間帶紅木書柜的辦公室，再弄幾本印著 “中華XX學(xué)會” 字樣的通訊錄 —— 其實不過是花錢買的黃頁。老張頭去年花八千塊入了個“X家協(xié)會”，據(jù)說能在年度選集中刊發(fā)作品。等拿到那本裝訂粗糙的冊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夕陽紅》和二十個陌生人的打油詩擠在一起，書脊還歪歪扭扭。他去找組織者理論，對方指著墻上的合影說：“您看這不是和著名詩人李老師合影了嗎？這人脈多值錢?！?</p><p class="ql-block"> 照片里的李老師，后來被扒出是公園門口代寫書信的老頭，一天五十塊客串 “名家”。他們太需要被認可了。年輕時為柴米油鹽折腰，老了想在文字里尋點尊嚴。騙子們深諳此道，會在電話里喊“張老師您這詩有艾青的風(fēng)骨”，會在頒獎禮上讓穿旗袍的禮儀小姐端著獎杯候著，甚至貼心地準備好 “潤筆費到賬” 的 PS 截圖。有次在社區(qū)活動上，我見劉大爺顫巍巍地展示 “諾貝爾文學(xué)獎提名通知”，落款蓋著模糊的紅色印章，他布滿老年斑的手撫過紙面，像在觸碰年輕時未竟的夢。更狠的是那些“出版套餐”。先許諾 “公費出版”，收了兩萬塊 “編輯費”；再提議 “全國簽售”，加收三萬 “場地費”；最后說要 “翻譯成外文推向世界”，又卷走五萬 “版權(quán)費”。等老頭們意識到書只印了五十本，堆在騙子倉庫里發(fā)霉時，對方早換了個名字，在另一個城市的寫字樓里，對著新一批名單念起 “您的文風(fēng)頗有沈從文遺風(fēng)”。</p><p class="ql-block"> 有次我在圖書館遇到李大爺，他正把一本《當(dāng)代詩人精選》藏進捐贈箱。書里他的那首《詠梅》旁，還貼著當(dāng)時領(lǐng)獎時戴的小紅花?！昂⒆觽冋f我被騙了，” 他撓撓頭，“可那天站在臺上，臺下那么多人鼓掌，我覺得這輩子值了?！?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像給那點可憐的虛榮鍍了層金。這些老頭不是傻，只是老了。老到忘了世道險惡，只記得年輕時讀到的那句“腹有詩書氣自華”；老到愿意相信，這世上真有不看身份、只看文字的尊重。而那些文壇騙子，就像一群嗅覺靈敏的禿鷲，啄食著他們晚年僅剩的這點精神寄托。 </p><p class="ql-block"> 傍晚散步時，又聽見涼亭里在爭論“朦朧詩的意象”。新來的趙大爺掏出本《中X詩詞大典》，說花了五千塊買的 “限量版”。封面上的主編名字，和去年卷走老張頭錢的 “李主任”，筆跡竟有幾分相似。晚風(fēng)掠過樹梢，把他們的笑聲吹得很遠，像一串被風(fēng)吹散的嘆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