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五點(diǎn)的甬江醒得比鬧鐘早。天光還浸在青灰色的紗里，江面先浮起一層薄霧，像誰掀開棉絮時抖落的銀粉，輕輕漫過防波堤的石墩，漫過老外灘的雕花廊柱，漫過我腳邊那株正抖落夜露的香樟。</p><p class="ql-block">第一聲汽笛是從江中心傳來的。貨輪的輪廓在霧里浮著，低沉的鳴響撞碎滿江寂靜，驚起幾尾早起的白鰱，水面便裂開細(xì)鱗似的波光。對岸的漁業(yè)碼頭上，有木船正吱呀劃向江灣——船老大的號子混著櫓槳攪水的聲音，比晨跑者的腳步聲更早撞進(jìn)風(fēng)里。他們要去趕早潮，竹簍里新捕的小海鮮還沾著江底的泥，鱗片在漸亮的天色里閃著碎鉆似的光。</p><p class="ql-block">我沿著濱江步道往東走，晨霧正被風(fēng)揉散。早起的城市美容師已在清掃著每一處角落。晨跑的小伙子掛著運(yùn)動耳機(jī)掠過，手機(jī)外放的《早安隆回》撞上江邊練嗓子阿婆的越劇，倒成了奇妙的合奏。石凳上有位戴眼鏡的老先生，面前擺著粗陶茶盞，茶葉在水里舒展成翡翠，他正用寧波話跟遛彎的老鄰居說：“今朝的江霧薄，日頭該出得早?！?lt;/p><p class="ql-block">六點(diǎn)一刻，東邊的云層突然燒起來。先是橘紅，再是金紅，最后漫成蜜色的潮水，把整條甬江泡在暖色調(diào)里。三江口的方向，“二百”的玻璃幕墻被鍍上金邊，老外灘的百年洋樓也褪去青灰，露出磚縫里的陽光。有晨練的阿姨舉著絲巾跑過，絲巾上的牡丹在風(fēng)里展開，像是把春天又撒進(jìn)了江里。</p><p class="ql-block">這時候的甬江最像位剛醒的母親。她看過宋時的市舶司桅桿，聽過清時的碼頭號子，見過民國時輪船招商局的煙囪冒煙，如今又目送著跨海大橋的汽車長龍、集裝箱貨輪的鋼鐵森林。她的波紋里沉淀著千年的潮汐，卻總在每個清晨，用最溫柔的模樣，給寧波遞上一杯溫?zé)岬牟琛墙L(fēng)裹著桂花香的甜，是浪聲混著書聲的靜，是老墻門飄出的粥香，是新寫字樓亮起的燈。</p><p class="ql-block">“您早啊，甬江?！蔽覍χ孑p聲說。風(fēng)里飄來遠(yuǎn)處早餐鋪的鍋貼香，有白鴿從江邊的梧桐樹上飛起，翅膀沾著金亮的晨光。江水還在流，不急不緩，像在應(yīng)一個延續(xù)了千年的約定——無論晨昏，無論四季，她總在這里，用最鮮活的心跳，說一聲：“我在?！?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