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圖文編輯：銀公，美篇號：88658355。</p><p class="ql-block"> 初到回龍寺，我二十五歲。此地曾是新寧縣工業(yè)重鎮(zhèn)，北鄉(xiāng)集散地，經(jīng)濟(jì)活躍，民風(fēng)彪悍。這里也是我工作的“處女地”。從南到北，我在這街上嘗遍了大小店子，倒品出幾分暗藏的脾氣來。</p> <p class="ql-block"> 頭一道是麻子粉炒仔鴨。麻子粉是花生米搗碎，未成粉時的零碎態(tài)，帶些粗糙的顆粒。鴨是幾個月的仔鴨，夫夷江或水塘里長大，肉緊得很。掌勺的李大哥，使一口鐵鍋如沙場老將，鴨塊下鍋便爆出劈啪聲響，花生碎隨之傾入，油光激蕩間，香氣便如武者般沖出，扼住所有過路人的喉嚨。那味道是野氣與煙火氣的媾和，鴨肉韌，花生碎，香而脆，牙齒間既有撕扯的快意，亦有碾碎的樂趣。我每嚼一口，便仿佛見那鴨子生前在水中悍然游弋，如今卻在我口中作最后的掙扎。吃完，唇齒間猶有微小的顆粒，不肯即去，如這處女地不肯馴服的野性。</p> <p class="ql-block"> 其次是腸子打疙瘩。此物名字頗怪，實則是豬小腸洗凈后，以某種民間手法打成一緊實的疙瘩結(jié)，這結(jié)打得頗有講究，不能太緊恐不入味，不能太松恐散開形骸。然后倒入高壓鍋，加入八角、五香、干辣椒燜適當(dāng)火候，熟了的腸結(jié)黃亮有光，筷子戳去，微微顫動，仿佛還有生命。入口先是濃油赤醬的兇猛襲擊，繼而腸衣破裂，內(nèi)中膏腴噴涌，竟真有“爆嘴”之感。油而不膩是假話，膩是必然的，只是那油膩中裹挾著一種蠻荒的滿足，教人暫忘了體重與血脂，退化回貪饞的原始狀態(tài)。我想，這大約便是勞動人民的智慧——將賤物制成美味，更將生活里的困頓與糾結(jié)，物理性地打成結(jié)，再以油與火化解之。</p> <p class="ql-block"> 最奇的還屬鄉(xiāng)政府食堂大鍋所出的豬頭炆豬肺。偌大一個土豬頭，大師傅劈開與肺葉用柴火同煮，湯汁乳白，肥美不可方物。豬頭肉顫巍巍的，眼瞼低垂，似睡非睡；肺葉吸飽了汁水，海綿一般，每一孔洞皆藏了脂香。同事們埋頭苦干，啜飲之聲四起，竟如小型酒席。我初時不敢下筷，總覺與豬頭對視頗為悚然。后來才明白，此地的邏輯素來如此：直爽，猛烈，哥們義氣。豬頭無言，肺葉無聲，而入得口來，便是最渾厚的交響。</p> <p class="ql-block"> 如今想來，回龍街上諸味，其實并不精致，甚至可稱粗俗。然其中有一種生猛的誠意，是未經(jīng)馴化的味道。它們不討好食客，不自命不凡，只是獨(dú)自飽滿著、油潤著、蓬勃著，一如這被稱作副中心的地方，在時代鐵鍋里反復(fù)翻炒，炒出一盤既不屬于田園牧歌、也不屬于工業(yè)文明的雜燴。</p><p class="ql-block"> 或許人間至味，從來不在廟堂之高，而在這街巷深處，在麻子的糙礪、疙瘩的糾纏、豬頭的沉默之中。它們被吞吃入腹，繼而化作我等凡人繼續(xù)生活下去的血肉與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