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里的紹興

靈兒

文/靈兒 美篇號：156893800 圖/網(wǎng)絡(luò)（感謝原攝影老師）         小暑時節(jié)，太陽如一枚灼熱通紅的銅錢懸于半空，陽光之芒穿過輕紗般的薄霧，像醉漢腳步一般踉蹌跌入河面，驚得河水粼粼閃爍，整個水鄉(xiāng)便蒸騰起來。紹興城仿佛被投入一鼎巨大無形蒸籠之中，熱氣翻涌不息，直往人肌膚里鉆。         小暑之熱，如蒸如煮，而紹興人卻自有應(yīng)對之法。烏篷船如烏黑水鳥輕盈滑行于河道之上，老船夫沈大爺赤裸著上身，脊背古銅色皮膚在陽光之下閃爍著光，汗水如溪水一般蜿蜒流下，在脊梁上沖刷出一道道深溝。他一邊搖櫓，一邊哼著蓮花落的調(diào)子，那調(diào)子悠悠揚(yáng)揚(yáng)，似有若無，仿佛在悶熱里開出了一條清涼的小徑，隨著船兒悠悠地?fù)u入河道深處去了。         我慢慢踱步走進(jìn)一條窄窄的巷子，巷中石板路被驕陽烤得滾燙，腳踩上去仿佛也微微發(fā)軟。巷口那家茶館，此時門板已經(jīng)卸下了大半，里面滿是人頭攢動。茶香混著人聲鼎沸，連帶著樟樹的氣息，濃密地彌漫在空氣里。茶館老板老何笑呵呵地忙活著，在柜臺后面，他那雙眼睛卻像兩盞燈，亮亮地映著人來人往。他特意熬制了“三伏茶”，里頭夏枯草、金銀花、甘草等草藥熬煮一鍋，盛出來呈深褐色，味道微苦而回甘。老何端來一碗遞給我：“小暑頭伏茶，勝過神仙丹。喝下去，汗一出，身上就輕快了！”         傍晚，暑氣稍稍收斂之時，鎮(zhèn)東小廣場鑼鼓喧天響了起來，一場社戲正要開演。戲臺上燈光亮起，人物登場，演的是《龍虎斗》。鑼鼓喧響，高亢的唱腔如利劍刺破了濃稠的溽暑，人群之中頓時爆發(fā)出陣陣喝彩之聲。一位老者坐在前排矮凳上，微微閉著眼睛，手指在膝蓋上輕輕點著節(jié)拍，隨著唱腔晃動著腦袋，口中跟著哼唱幾句。他額頭上汗珠密布，然而眉眼之間卻滿是沉醉與享受，仿佛已隨那激昂的唱詞，飛身入了千軍萬馬的古戰(zhàn)場，暫時忘卻了周身暑熱之圍。         夜色漸濃，月亮升了起來，白日里的滾燙才終于被壓了下去。家家戶戶搬出竹榻、藤椅，在門前空地上乘涼。我亦被老何邀來，坐在他家門前竹榻上。竹榻吱吱呀呀作響，仿佛在低語著過往的歲月故事。老何拿出自家釀的黃酒，酒香幽幽散開，在微涼的夜氣里飄浮著。他啜飲一口，徐徐道：“我爹在世常說，紹興人度夏，就靠一個‘熬’字。熱氣是熬的，日子也是熬的，人這一生，不也是熬出來的么？”他望向黝黑深邃的夜空：“好比酒，埋得深，熬得久，才能出得那醇厚之味?！?lt;br>        月光無聲灑落，樹影婆娑，蟲鳴低回。我默然聽著，手中黃酒溫潤，入喉卻品出了幾分清冽，腹中熱流緩緩涌動起來，像深藏泥土中默默發(fā)酵的期待。小暑之熱蒸騰著萬物，而紹興人卻如古酒般，在時間之甕中沉靜自持。 　　回程路上，巷子深處，隱約飄來一縷縷陳年女兒紅的醇厚香氣。歲月在酒壇中封存，亦封存了人們熬過酷暑的智慧。這酒香浸透于每寸空氣，經(jīng)久不散——人這一世，何嘗不是如陳酒釀制一般，須在光陰里沉潛，于炎涼中涵養(yǎng)？小暑雖熱，卻讓生活浸漬出深厚滋味，在忍耐的窖藏里，我們終將啟封那屬于自己的醇香：原來那最沉厚之味，本就蘊(yùn)于尋常時光的熬煉深處，如紹興黃酒越陳越香。 那爐火純青的甘醇，原就是生命在歲月蒸騰后沉凝下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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