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德勒茲

沃若自和

法國哲學家吉爾·德勒茲賦 序言 夫哲學之道，浩如煙海；思想之流，奔若江河。當西方哲學困于同一之桎梏，囿于表象之藩籬，有法蘭西哲人吉爾·德勒茲者，擎差異之旗，破總體之網(wǎng)，倡欲望生產(chǎn)之說，立根莖蔓生之論。其思也遼遠，其辨也精深，可謂后現(xiàn)代哲學之巨擘，差異哲學之宗師。今試以古賦之體，述其學思，析其理路，較其同道，探其奧義，以期窺見德勒茲哲學之堂奧。 一、德勒茲之生平與學術淵源 吉爾·路易·勒內·德勒茲（Gilles Louis René Deleuze），西元一九二五年元月十八日生于巴黎，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四日歿于同地。少時入索邦大學攻哲學，始致力于哲學、文學、藝術諸領域之研究。其一生著述宏富，與精神分析家加塔利（Félix Guattari）合著《反俄狄浦斯》（1972）與《千高原》（1980），影響最為深遠；其《差異與重復》（1968）一書，尤為形而上之力作。 德勒茲之學，博采眾長：于斯多葛派、萊布尼茨、休謨、斯賓諾莎、康德、尼采、柏格森等皆有深研，而尤以承繼斯賓諾莎與尼采為著。其思雖以后現(xiàn)代、后結構目之，然德勒茲自謂：“吾乃純粹之形而上學家。” 其學雖與?？隆⒌吕镞_齊名，然獨辟蹊徑，未囿于時流。 觀其生平：初治哲學史，解先哲之典；后創(chuàng)概念體系，立自家之說。其思多變而難把握，然尼采之影響無所不在，可謂其思想之樞機。 二、差異哲學之要義 德勒茲哲學之核心，在于顛覆同一性與差異性之傳統(tǒng)關系。西方傳統(tǒng)形而上學以同一為本，差異為末，謂“x不同于y，因x與y之本性有別”；德勒茲則反是，主張同一性乃由差異性所成，差異先于同一。其言曰：“自然界中屬同一類之物體之間亦有差異?！?故分類之同一性，實由無盡差異構建而成：“大X為各種小x之差異集合體，小x為各種x'之差異集合體……” 德勒茲之差異論，非徒空言，乃一套差異物之關系結構系統(tǒng)，此系統(tǒng)構建真實之空間、時間與感知。其倡“先驗經(jīng)驗主義”（transcendental empiricism），反轉康德之說：經(jīng)驗之生產(chǎn)性使其超越概念，而此富有差異性之經(jīng)驗能使概念被生產(chǎn)，使人不被分類法所桎梏。又借中世紀司各脫之“單義性”（univocity）理論，謂存在乃“單義地差異”的——非有“一”之變形，乃永遠差異之流動過程，故云“一等于多”。 德勒茲之差異哲學，力主“無統(tǒng)一性之差異增生”，否定傳統(tǒng)同一性哲學。尼采之權力意志，被視為差異與重復增生之動力。 三、欲望機器與精神分裂分析 德勒茲哲學之一大特色，乃對欲望之重釋。弗洛伊德與拉康之欲望觀，以欲望為匱乏式、收縮式、否定式之心理狀態(tài)；德勒茲則視欲望為生產(chǎn)性、積極性、創(chuàng)造性之力量，類于尼采之權力意志，具有革命性、解放性與顛覆性。彼與加塔利共倡“欲望機器”之說，謂欲望乃不斷流動、連接、生產(chǎn)之力，社會現(xiàn)實乃欲望機器生產(chǎn)之結果。 由此而生“欲望政治學”：法西斯主義不僅存于政權中，亦可能存于資本主義各角落與個人心靈深處；固定化、內斂之完整主體，或埋藏法西斯主義之人格種子。故須“反俄狄浦斯”，即反自我，因自我乃欲望之首編碼機器。其《反俄狄浦斯》與《千高原》，即據(jù)此理路，批判資本主義對欲望之馴化與編碼。 德勒茲之欲望論，與其差異哲學相通：欲望乃差異之流，沖破總體化之桎梏。其政治學不排斥階級政治，然以為顛覆資本主義國家機器，階級政治尚不充分，須更深入欲望之微觀政治。 四、德勒茲與維特根斯坦：批判與對話 德勒茲之哲學，與維特根斯坦之后期思想，雖有皆反傳統(tǒng)形而上學之似，然其趣迥異。維特根斯坦后期批判唯我論與私人語言之可能性，辯護日常語言之合法性；其美學思想，亦反本質主義，謂美無確定共同之本質，唯有家族相似，且美之意義由生活形式與語言游戲決定。 德勒茲則不然。彼雖亦反總體化，然其取向非日常語言之分析，乃創(chuàng)造概念以把握差異之流。維特根斯坦以哲學病出于語言之誤用，須治療；德勒茲則以哲學為概念之創(chuàng)造，須生產(chǎn)。維特根斯坦歸沉默者，德勒茲則暢言無礙。 至其批判，德勒茲或謂維特根斯坦仍困于“思想之象”（image of thought）之傳統(tǒng)：視思維為求真之行為，尋求確定性與普遍性；而德勒茲之認識論，則主張“無象之思”——思維非主動解決問題，乃被問題所決定，是一種對現(xiàn)實之暴力對抗，對有序性之無意識破裂。 故二人之別，可謂“靜觀”與“動創(chuàng)”之別：維特根斯坦終歸日常，德勒茲則趨差異；維特根斯坦治療，德勒茲生產(chǎn)；維特根斯坦守界限，德勒茲破藩籬。 五、與其它哲人之比較 1. 與尼采之關系 德勒茲乃戰(zhàn)后法國復興尼采運動之關鍵人物。其《尼采與哲學》中，以尼采哲學為“力論”（物力論），權力意志為力之系譜學要素與可塑性原理。德勒茲之差異概念，因尼采詮釋而獲未來與力之維度；其欲望哲學，亦直接發(fā)展尼采之權力意志概念。然德勒茲非簡單復述尼采，乃創(chuàng)造性詮釋，借尼采之言說己之意。 2. 與?？轮?lt;/p> ?？聡L贊曰：“有朝一日，此世紀將變?yōu)榈吕掌澲兰o?！?二人皆批判總體化、中心化之權力模式，然取向略異：福柯重在權力之系譜學分析，德勒茲則重在欲望之生產(chǎn)性解放。?？轮爸R型”與“治理術”，與德勒茲之“配置”（assemblage）與“控制社會”說，可相互發(fā)明。 3. 與德里達之異同 皆屬后結構主義，共批判邏各斯中心主義。然德里達重文本解構，以分延（différance）破在場形而上學；德勒茲則重概念創(chuàng)造，以差異流構建形而上學新說。德里達之否定性，與德勒茲之肯定性，形成微妙對照。 4. 與斯賓諾莎之承變 德勒茲承斯賓諾莎之單義性與內在性觀念，然反轉其論：斯賓諾莎謂所有存在物皆“一”之變形，德勒茲則云無“一”，唯有差異之流動。斯賓諾莎之“實體”，在德勒茲化為“無器官身體”（body without organs）之流變。 六、德勒茲之后現(xiàn)代主義取向 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興起于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德里達、福柯、德勒茲、利奧塔等共倡之。其特點在反對普遍化、總體化、同一性、等級體系、本質論、基礎論、表象論，而肯定多元性、多樣性、差異、非中心、零散化、機遇、混沌、不確定性、流動和生成。 德勒茲之哲學，堪稱后現(xiàn)代主義之典型：其差異哲學反同一性；其根莖說（rhizome）反樹狀層級思維；其欲望機器說反總體化編碼；其“虛擬”（virtual）概念與“生成”（becoming）論，皆強調流動與變化。 然德勒茲之后現(xiàn)代主義，非消極解構，乃積極創(chuàng)造。彼謂哲學之任務非解構而己，乃創(chuàng)造概念；藝術非表現(xiàn)現(xiàn)實，乃創(chuàng)造感知之新形式；科學非描述世界，乃創(chuàng)造函數(shù)與理論。故其思雖以后現(xiàn)代名，實含建設性之取向。 七、德勒茲哲學之影響與意義 德勒茲之影響，遍及哲學、文學理論、政治學、精神分析、電影與美學等領域。其《反俄狄浦斯》與《千高原》，已成世界性之經(jīng)典。其說于當代左翼思潮中尤有回響，為批判資本主義提供新武器。 德勒茲之哲學，今日視之，仍有重要意義： · 其一，其差異本體論，為多元文化時代提供哲學基礎；· 其二，其欲望生產(chǎn)說，為批判資本主義開辟新徑；· 其三，其創(chuàng)造概念論，為哲學活動注入活力；· 其四，其根莖思維，為網(wǎng)絡時代之連接主義預作準備；· 其五，其非中心化觀點，回應全球化之復雜現(xiàn)實。 結語 德勒茲之哲學，如千高原之氣象，群峰競秀，萬壑爭流。其思也，差異貫通始終，欲望生產(chǎn)不息；其論也，概念創(chuàng)造不已，根莖蔓生無邊。雖然后現(xiàn)代之潮起伏，哲學之風變幻，然德勒茲之遺產(chǎn)，猶若差異之重復，不斷增生新義，激發(fā)新思。 今試以拙筆賦之，雖不能盡顯其奧，然或可略傳其神。誠如德勒茲所言：“哲學非反思，乃創(chuàng)造?！逼湔軐W生命，即在創(chuàng)造之流中，永恒回歸，差異重復。 賦曰：法蘭西有哲人兮，名德勒茲；擎差異之大纛兮，破同一之囿。倡欲望之生產(chǎn)兮，解放生命之力；繪根莖之蔓生兮，抗樹狀之桎。創(chuàng)概念之新域兮，啟思想之無疆；匯千高原之氣象兮，成后現(xiàn)代之宗師。較維特根斯坦之靜觀兮，顯動創(chuàng)之雄姿；承尼采斯賓諾莎之遺緒兮，開新說之宏基。其思如流兮，奔涌不息；其影響廣被兮，啟迪來茲。 蓋德勒茲之哲學，非僅學說而已，乃一生命方式，一思想實驗，一創(chuàng)造之旅程。后之覽者，亦將入此高原，循此根莖，繼續(xù)其欲望之生產(chǎn)，差異之重復，概念之創(chuàng)造焉。 嗚呼！哲學之道，其德勒茲之謂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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