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331邊境線手記（11）</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縷陽光照見的歲月</b></p><p class="ql-block"> 為了迎接祖國的第一縷陽光，我倆凌晨三點就趕到了東極廣場。</p><p class="ql-block"> 東極廣場形如一艘蓄勢待發(fā)的遠洋巨輪，駛?cè)牒邶埥c烏蘇里江交匯的激流之中。兩江匯合的石崖猶如巨輪船頭，“船頭”上矗立著一座二層樓高的圓形觀景亭，恰似駕駛室，通透的玻璃窗映照著瞬息萬變的晨光。亭尖處，不銹鋼旗桿筆直刺向蒼穹，五星紅旗在清涼的晨風中獵獵舒展，成為最莊嚴、最動人的一抹亮色。</p><p class="ql-block"> 立于“船頭”，觀左右兩邊，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磅礴。 左側(cè)黑龍江，飽含大地深沉底蘊的赭褐，歷經(jīng)千里奔涌，顯得厚重內(nèi)斂，仿佛無數(shù)古老的故事都沉淀在它的漩渦之下，沉穩(wěn)而有力地推向遠方。右側(cè)烏蘇里江，泛著瑩瑩綠意的翡翠，猶如新磨出的碧璽，輕盈而歡快，好像更迫不及待地擁抱陽光。兩江之水在此交匯，一深一淺，一沉一躍，涇渭分明又最終交融，繪制出一幅動人心魄的自然鴻圖。</p><p class="ql-block"> 廣場“兩舷”，是用堅固石材砌成的跺形通道，護衛(wèi)著每一位來訪的旅人。通道沿途，設有長條水泥凳，供人小憩。</p><p class="ql-block"> 然而，這一切的宏偉，最終都凝聚在廣場中央的那個堪稱神來之筆的“東”字石碑。 用厚重的花崗巖壘砌而成的“東”字，其高度與氣勢，足以令任何仰望者心生震撼。雄渾遒勁的魏碑字體，每一筆、每一畫都充滿了磅礴的力量感，如斧劈刀削，似鐵骨錚錚。那一橫，如千鈞重擔；那一豎，如定海神針；那一撇一捺，如同巨鵬展翅，欲攬九天風云。</p><p class="ql-block"> “東”字石碑前面，橫臥著長達十五米的石條，上書“太陽初升地，華夏最東端”十個紅色大字，與“東”字碑遙相呼應，互為烘托。 </p><p class="ql-block"> 約清晨四時，原本青灰色的天際，像被一滴清水墜入的墨池，開始緩慢地暈開，變淡，漸漸透出瓷一般的青白。云絮原本是模糊的暗影，突然，裂出了一絲極細極薄的金縫，將緊鄰的江水也染上一道流動的熔金。緊接著，那金縫猛地向上一涌，第一縷陽光躍出江面，頃刻間，所有的云霞都被煥醒，廣場紅了，“東”字紅了，我倆的臉頰和胸膛也紅了，暖意透過皮膚，直燙進心口里。</p> <p class="ql-block"> 我倆趕緊以磅礴的“東”字為背景，乘著“東方第一縷陽光”的亮度，把這最莊嚴，最神圣，最喜悅的狀態(tài)留在鏡頭里，裝進心底去。</p><p class="ql-block"> 然后，我倆沿著跺形墻圍起的江邊，來到兩江匯合的“船頭”，望著腳下遠去的濤濤江水，一種難以言喻的希望感，如同身旁的江水，在胸中穩(wěn)穩(wěn)地漲滿；一種純粹的喜悅，如同遍灑的陽光，溫暖著身體的每一寸；一種蓬勃的朝氣，被這第一縷陽光徹底喚醒，在血脈里歡快地奔流。這時，我情不自禁的問老水：“第一縷陽光”讓我倆如此興奮，如此激動，如此莊嚴，如此難忘，我們生活中，曾遇到過無數(shù)個“第一”，你還記得嗎？</p><p class="ql-block"> 老水“哦”了一聲，好像這個問題來的有點突然，但傾刻間他就反應過來：“當然，我們生活中的每個第一，都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寫著呢?！?lt;/p><p class="ql-block"> 我立即說道：“那你說說咱們在武安師范給學生上第一堂課的情形。"</p><p class="ql-block"> 老水微微瞇起眼，目光仿佛穿越了數(shù)十年前的時光，落回了那個同樣充滿朝氣的清晨，聲音沉穩(wěn)，卻帶著顯而易見的懷念。</p><p class="ql-block"> "咋能不記得？那天早上，太陽也是這么好。你呀，抱著教案，一臉緊張。我在走廊那頭看見你，都想過去給你鼓鼓勁兒。"</p><p class="ql-block"> 我忍不住笑出聲，臉頰有些微熱，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緊張的青年教師。"可不是嘛！心里頭撲通撲通亂跳。走上講臺，腿都有點軟。開口說'同學們好'，那聲音，我自己聽著都發(fā)飄，語速快得跟趕火車似的，生怕中間卡了殼。"</p><p class="ql-block"> 老水點點頭："我那頭一節(jié)課，心情跟你差不多，也是七上八下的。手里捏的半截粉筆，沒多會兒就叫我手心的汗給潤濕了。板書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寫的字歪了。"</p><p class="ql-block"> 我剛準備接著這個話題往下說，老水突然問道："那……你還記得你做媽媽的第一天嗎？"</p><p class="ql-block"> 我微微一怔，視線從波光粼粼的江面收回，思緒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四十多年前那個溫暖的產(chǎn)房。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眼眶卻微微發(fā)熱。</p><p class="ql-block"> "怎么不記得？"我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清晨，陽光透過產(chǎn)房的窗簾照進來，把一切都鍍成了金色。護士把那個小小的人兒抱到我懷里的時候，我的手都在發(fā)抖，比第一次上講臺還要緊張十倍。"</p><p class="ql-block"> “ 你膽子小，不敢去醫(yī)院，還是咱們的學生貴香、煥榮、金堂在醫(yī)院照顧我?，F(xiàn)在想起來，還對你有意見哩！”</p><p class="ql-block"> "那時候看著你們母女倆，"老水的聲音低沉而溫暖，"就覺得這輩子所有的'第一'加起來，都比不上那一刻。第一次當爸爸，第一次有人完全地、毫無保留地需要我。"</p><p class="ql-block"> 我接著說："是啊，從那一天起，咱們的人生又多了個'第一'。第一次喂奶，第一次換尿布，第一次聽她叫媽媽……每一個'第一'都手忙腳亂，卻又那么美好。"</p><p class="ql-block"> 說著大女兒的出生，我又想起一件事。我給老水說：“記得女兒高考的前一夜，那正是個夏天，咱們住在頂樓，房間熱的給蒸籠一樣，那時沒舍得買空調(diào)，電風扇也不能搖頭，你怕女兒睡不好，坐在床邊給女兒扇扇子。你記得不記得？”</p><p class="ql-block"> 老水笑著說：“記得，怎么不記得。扇了一夜，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可看著閨女睡得踏實，心里頭比吃了蜜還甜呢?！?lt;/p><p class="ql-block"> 我趕忙接著說.“你扇的不是風，是希望，是光明啊。一下一下的，扇走的是熱，扇去的是心焦，扇來的，是盼頭。后來查分數(shù)那天，電話撥通前，咱倆手攥著手，抖得跟篩糠似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只到聽女兒說，爸！媽！我成績超出一本線120多分，你一下子蹦起老高，腦袋哐當就撞上了那吊著的燈泡，撞得它左右亂晃，影子在墻上甩來甩去，跟跳舞似的！我也喜極而泣，三個人抱在一起一通亂蹦，那情境想起來，至今都激動不已?！?lt;/p><p class="ql-block"> 老水接著說：“咱閨女爭氣啊。她第一篇文章在報上發(fā)表，剪下來那塊豆腐干，我揣在口袋里，見人就忍不住想拿出來給人看，邊角都磨毛了。她頭一回把黨徽別在胸前，從北京回家時胸膛挺得那叫一個直，眼神亮得啊，跟我當年在黨旗下宣誓時一個樣。再到后來，她大學畢業(yè)，錄聘到北京工作，不能回邯鄲，我這心里頭，又是舍不得，又是驕傲?！?lt;/p><p class="ql-block"> 老水剛說完這段話，沒輪到我接話茬，他就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哎，再說個'第一'——你還記得第一次去機場送二妮兒出國留學嗎？那時候啊，你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張羅，跑遍商場扯來'新表新里新棉花'，說是外國冬天冷，非得親手給她絮一床厚被子。"</p><p class="ql-block"> 我噗嗤笑出聲，眼淚卻跟著涌了上來："可不是嘛！那被子厚得呀，壓實了都把箱子撐的漲漲的。我還把山楂片，板籃根……一袋一袋包起來，硬是塞進行李箱 的縫隙里。一遍又一遍的給二妮兒說，消化不好，就嚼幾片山楂干，；鼻子癢癢就沖包板籃根?？珊髞矶輧簛黼娫捖裨估速M錢了，說托運費都快能買幾倍的東西了。盡管如此，我心里也是高興的?！?lt;/p><p class="ql-block"> 老水聽著聽著，若有所思的說：“母親這個稱呼，的確配上偉大二字！為什么小孩子跌倒，都情不自禁的喊聲娘呀，而不喊聲爹呀！”</p> <p class="ql-block"> 沒等老水說完，我大聲說：“還有個第一，我印象特別深刻，那是咱倆剛調(diào)出武安師范不久，我在磁縣一中教語文，你調(diào)進縣委辦寫材料。有一天，你下班回來，那樣子我一輩子忘不了——你剛進家門就說，你快來看看，我寫的北來村鄉(xiāng)搞“千元院”經(jīng)濟的文章，被省委省政府的《活頁文選》采用了！還說……還說省委書記在上面簽了字，肯定了這種做法！說著，一把就抱起正在玩積木的大妮兒，又一把將蹣跚學步的二妮舉起來，穩(wěn)穩(wěn)架在你的脖子上。二妮嚇得哇哇叫，隨即又咯咯笑起來，小手死死抓著你頭發(fā)。還沒等我把做飯的圍裙解下來，就拉起我往外走：“走！下館子！今天必須慶祝慶祝！”</p><p class="ql-block"> 老水說：“對，對，那晚咱們在鼓樓前一個小餐館吃的，點了胖妮燒雞，京醬肉絲，還要了瓶啤酒。 </p><p class="ql-block"> 那個傍晚的京醬肉絲和燒雞的香味，混合著事業(yè)初成的喜悅與家人團圓的滿足，穿越了幾十年的時光，至今仍是我們記憶里最豐盛、最溫暖的一頓盛宴。</p><p class="ql-block"> 望著眼前無垠的江面，時光的流逝感如同這江水般漫上心頭。我對老水說：日子過得真快啊，一眨眼，孩子們都成家立業(yè)了，咱倆也頭發(fā)花白，退休嘍。但這第一啊，咱倆還得接著創(chuàng)造，去西藏，去新疆，去河西走廊，去大運河，走紅軍長征路，沿國境線自駕一圈兒……。生活就是由無數(shù)個“第一”串起來的畫卷。祖國的第一縷陽光，永遠是我們創(chuàng)造的動力??！</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覺已經(jīng)正午。老水說：“咱們找餐館吃點東西吧，肚子已提抗議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