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春日的渡頭，晨風(fēng)帶著江水的溫潤拂過衣襟，岸邊的楊柳已染透新綠，枝條如絲，垂在澄澈的水面上，輕輕撥弄著細(xì)碎的波紋。我站在青石堤岸，望著那艘素雅的蘭舟，你昨夜帶著醉意解開纜繩的模樣還在眼前，此刻它已隨著船槳的起落，漸漸駛離了渡口，像一片被風(fēng)帶走的葉，融進(jìn)了前方浩渺的碧濤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船行得穩(wěn)，劃破的春波層層疊疊，又慢慢平復(fù)，仿佛從未被驚擾。曉鶯在兩岸的柳林間啼叫，聲音清脆婉轉(zhuǎn)，可這曾讓人心悅的鳥鳴，此刻聽來卻像在扯著離人的思緒，一路追隨著蘭舟遠(yuǎn)去的方向。我望著那越來越小的帆影，忽然愣了神：我到底在看什么？是看那艘載著人的船，還是看自己心里扯不斷的“留”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明明知道聚散本是尋常，就像江水總要東流，鶯啼總會停歇，可當(dāng)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水天相接處時，胸口還是堵得發(fā)悶。低頭看那垂落的楊柳枝，葉片上還沾著晨露，我竟荒唐地覺得，那千絲萬縷的枝條，都纏著我的離情，可楊柳本就如此，春發(fā)秋落，從不管人間的悲歡，是我把自己的執(zhí)念，硬生生附在了這無情的草木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還記得昨夜畫樓里的對飲，燭火搖曳，你說“此去不知歸期”，我勸“且盡眼前一杯”。那時的溫存真切，此刻的離別也真切，可再真切的過往，不也像船劃過的水痕，轉(zhuǎn)瞬就沒了蹤跡？所謂“畫樓云雨”，所謂“情意綿綿”，原不過是因緣際會時的一場相逢，緣盡了，便如霧散云開，本無憑據(jù)，又何必強(qiáng)求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抬手拂去肩上的柳絲，轉(zhuǎn)身往回走。堤上的野花自顧自開著，粉的、白的，頂著露珠，不因人的離愁而減一分艷色；腳下的青石被行人踩得光滑，藏著無數(shù)往來的足跡，卻從沒有誰能永遠(yuǎn)停在一處。忽然就懂了：方才的不舍，不過是執(zhí)了“有”的相，執(zhí)著于“曾擁有”的溫暖，執(zhí)著于“要留住”的虛妄，反倒困住了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畫樓，案上還放著你未寫完的信箋，墨跡已干。我沒有像先前想的那樣把它收起，只是輕輕拂過紙面，忽然覺得不必了，不必寄錦書訴思念，不必盼歸期添煩惱。心空了，那些執(zhí)念便沒了落腳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窗外，江水流依舊，柳色依舊，鶯啼依舊。蘭舟早已看不見了，可我知道，它去它的遠(yuǎn)方，我守我的當(dāng)下，江自流，柳自青，何處不是歸程？何處又不是自在？</p> <p class="ql-block">晨光初照，我沿著河岸緩步而行，手中輕握一枝柳條。枝葉上還掛著昨夜的露水，晶瑩如淚，卻也只是一瞬的映照。河面霧氣未散，遠(yuǎn)處的小船仿佛靜止在天地之間，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畫。我駐足片刻，忽然想起昨日那位同行的僧人，他曾在畫樓中與我對坐，燭火下舉杯無言，如今卻也如那蘭舟，隨水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繼續(xù)前行，腳下的小徑被晨露浸潤，兩旁野花盛開，顏色鮮亮，仿佛不知人間悲喜。我低頭看手中的柳枝，忽然笑了，它本無心，只是隨風(fēng)而動，隨水而流，是我將太多情思系于它身，才生出這許多牽絆。</p> <p class="ql-block">回到畫樓，我坐在窗前，鋪開信紙，提筆欲寫，卻遲遲未落。窗外的湖水依舊平靜，柳枝輕搖，一只小鳥停在窗臺，歪頭望著我，似在等待。我望著它，忽然想起那夜?fàn)T火下的對飲，想起你說“此去不知歸期”，我卻只道“且盡眼前一杯”。如今想來，那杯酒，是告別，也是釋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放下筆，任陽光灑在紙上，墨跡未干，卻已無須多言。心若空明，何須錦書？江水自流，柳色常青，你去你的遠(yuǎn)方，我守我的當(dāng)下。離別，不過是另一場重逢的開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