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今日是公元2025年的七夕，早晨，見到唐太太，她一如既往地向我問好，還問我，今天，有沒有給愛人的驚喜？我微笑著應(yīng)答著她，心里又陣陣刺痛。</p><p class="ql-block">因為老唐。</p><p class="ql-block">從社區(qū)門口進(jìn)來，你一定會看見一棵老槐樹，自從2002年搬家到這里，這棵槐樹還不老，算青年槐樹吧。之所以對它這么有感覺，因為不知不覺間23年的長相伴，互相見證著，和它一起從年輕走向中年之老。更因為，老唐。</p><p class="ql-block">老槐樹是老唐栽的。老唐早我兩年搬來，他搬來的那天，一起帶來了這棵樹。種下了，就這么不知不覺25年。</p><p class="ql-block">老唐就住我家樓下，當(dāng)我的鄰居23年。就像他唯一地成為這社區(qū)里搬家到新居還想著為美化環(huán)境做貢獻(xiàn)的那個人，他義務(wù)地為我們鄰里以至于整個社區(qū)服務(wù)了25年。</p><p class="ql-block">當(dāng)老槐樹的影子斜斜切過青石板時，又開始了這座城市的熱秋時節(jié)里一天的工作。正所謂，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今天，樹還在，但，老唐突然不在了。據(jù)說是上午冒著熱火去居委會給一鄰居維權(quán)，中午回家，太累了想打個盹，在睡夢里心梗，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了。</p><p class="ql-block">我忘不了老唐出殯的那天，整個社區(qū)都送來了各式各色的花圈。沒有搞儀式，也沒有請樂隊，更沒有請“一條龍”服務(wù)。因為老唐遺孀說了，臨走了更要安靜，吵吵鬧鬧的擾民，一切都是尊重老唐的一如既往、一以貫之。只是，當(dāng)他的女兒扒著車門哭，指甲摳得門框發(fā)白，喊著"再等五分鐘"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哭了。生死從不是等得起的事，生離死別也最是殘酷。黑白遺照上的老唐依舊笑容可掬，這時候還在溫暖地慰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人走后的頭一夜最是難熬。唐太太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那是她和老唐一起看電視、嘮嗑、拌嘴，甚至打過冷戰(zhàn)等等用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不肯動，手里攥著件沒織完的毛衣，這毛衣是準(zhǔn)備冬天給老唐穿的。此時線團(tuán)無意識地滾在腳邊，毛線抽得老長，像不想斷了的念想。親戚們輪著勸，遞過去的熱水涼了又換，她都沒察覺，只是反復(fù)說："早上還跟我埋怨配粥的醬菜又漲價了愣是舍不得買，怎么就走了呢？"那語氣不是質(zhì)問，是茫然，像個丟了最愛玩具的孩子，站在空蕩蕩的門口，不知道該往哪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唐走了的消息傳開時，生前的老同事、小同事們都結(jié)伴來吊唁，人潮如海，絡(luò)繹不絕。和老唐同年退休的老王拄著拐杖，顫巍巍地摸著他的遺照，紅了眼眶："上周還在菜市場碰到，他還說重陽節(jié)要約哥幾個去于山泡茶，怎么說沒就沒了？這老小子，就跟他說要悠著點……"話還沒說完，就旁若無人地嚎啕大哭。老唐的小同事小張捧著花進(jìn)來，站在靈堂門口愣了半晌，突然泣不成聲："唐老哥昨天還在群里發(fā)笑話，說一定要帶大家來參加我的婚禮......"空氣里都是這樣的碎語，像雨打在窗欞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遺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唐終于要離開我們的那天，無論他女兒怎么阻攔，終究還是上了永生的車。送葬的隊伍從滿滿地排滿了社區(qū)。老唐幫忙過的一對小夫妻的小娃兒，還不懂"走了"是什么意思，指著天上的云半懂不懂地問他爸媽："爺爺是不是去那里玩了？"這一句話，就像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一下子傳染開來，全部人又哭了。這時刮過這個世界的風(fēng)也是，一直掀起挽聯(lián)的邊角，紙頁嘩啦響，那是風(fēng)流淚的聲音吧。最后一刻火葬的時候，當(dāng)老唐的至親按著習(xí)俗大喊“……快跑”的時候，唐太太終于哭出聲來，不是撕心裂肺的喊，是悶在喉嚨里的抽噎，像被什么東西堵著，但誰都知道，這恰恰是聚集了一切的最痛的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喪事終于辦完了，社區(qū)里的長者茶話堂——老唐生前一手建成的供社區(qū)里老年人，特別是子女們因種種原因都不管的老人們互幫互助，共同娛樂的地方，第一次沒有了往昔的快樂氣氛。有人提起老唐，說他的棋藝，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老唐原來次次都讓我"；有人說他種的番石榴和西紅柿才是最好，每年都送他們。說著說著，大伙又流淚，因為老唐的番石榴，老唐的西紅柿，老唐的讓棋，老唐的助人為樂……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昨天，老唐的門開著條縫，我經(jīng)過能看見里面的沙發(fā)換了套新布套。唐太太在客廳發(fā)呆，斑駁的陽光透過老唐栽過得爬山虎落在她頭發(fā)上，有幾根白得很顯眼。我忍不住輕輕敲門，唐太太許久才回過頭看著門外的我，面無表情地微微頷首，算是對我的回應(yīng)。那天，我買了兩袋水果，本來是給兒子買的，此刻，我打算送給唐太太。</p><p class="ql-block">那天，也是我在老唐家待得最久的一次，陪著唐太太坐了很久很久，聊往昔，聊老唐，穿插地聊鄰里的那些事。唐太太因老唐，釋懷了很多事情，也更理解老唐，突然很后悔，說以前真不該老說老唐“傻蠢”、“缺心眼”，人走了，才知道她的丈夫原來是那么好……尤其在這樣的時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忍了幾日，現(xiàn)在就要破防。在這個遍布利己主義者、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的時代，老唐這樣的人，少一個，確確實實太可惜了。</p><p class="ql-block">所以這幾天，上下班時，我都會有意地去往老唐在社區(qū)里常經(jīng)過的路，常去的地方看看，我相信，老唐仍在忙碌地為鄰里做“傻蠢”的事情，我相信，老唐此時不在這也不在那，那是因為他忙完了一件事就立刻樂顛顛地又朝下一件去了，我沒趕上遇到他。</p><p class="ql-block">找著老唐，我突然想起了去年看過得一本書里寫的幾句話，是這么說的：</p><p class="ql-block">“逝者臨終時分，彌留之際，是家人最萬般不舍的時候。</p><p class="ql-block">一天后，家人之外的親友震驚惋惜、傷感，因為太突然了，令人猝不及防。</p><p class="ql-block">三天后，喪事畢，所有認(rèn)識的人都哀思嘆息。</p><p class="ql-block">一周后，朋友、同事逐漸釋懷。</p><p class="ql-block">一月后，家人逐漸釋懷。</p><p class="ql-block">半年后，少有人再懷念提及。</p><p class="ql-block">一年后，逝者從人們的日常消失。</p><p class="ql-block">三年后，基本沒人再想念，唯有家人緬懷。</p><p class="ql-block">我一路走來，見過太多人的離去，基本上都是這個軌跡。</p><p class="ql-block">所以啊，人這一生，都一樣，離去都是萬事空。人生在世，珍惜時光，珍惜自己，珍惜屬于自己的所有，且行且珍惜，不要有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用自己的方式，去度自己的一生吧。</p><p class="ql-block">所以，人生若有來世，如果能恢復(fù)記憶，希望能不為上一世存有遺憾?！?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而對老唐，我深信，下一世的他，定不會為這一生有什么悔恨與遺憾。</p><p class="ql-block">而這一生，老唐會不會也在時間的長河里，逃不脫上面說的那個軌跡呢？</p><p class="ql-block">我愿意相信，不會的。</p><p class="ql-block">因為，我知道，我若相信，也就是仍在相信屬于人類的最美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