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先去的石固南寨。<br>? ?? 正在南街上拍一古民居房脊上的五脊六獸，扭頭一瞅，瞅見一頭發(fā)雪白、身材魁梧、著裝整潔的老人，閃身進了路東一戶人家的大門。直覺告訴我，他就是我此次石固之行要找的人，想到這，電話沒顧上接，一路小跑追了過去。攆上老人，說明來意，我們仿佛老熟人一般，愉快地暢聊起來。<br>? ? 老人說他叫王永賢，是“老三屆”（指1966年至1968年畢業(yè)的初、高中生）的學生。68年初中畢業(yè)后，先去許昌北關挖清潩河，挖了一冬，臨麥黃才回來。不久，公社在合寨李開整黨會，會上辦的有伙，廚師帶我仨人，供七八十人吃飯。我是年輕孩兒，有力，由我負責擔水。我這人老實在，村干部看我干得老鐵，會議一結束，把留我在村里干文書搞整黨。這一干干到退休，故對石固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吧，起碼比旁人知道的略微多點。<br>? ? 石固因石梁河穿村而過，且東漢的史學家、文學家班固晚年隱居于此，死后葬于附近的固墳臺，取石梁河的“石”和班固的“固”而得名。</h3> <h3> 動亂年代，為防土匪蹚將，石固不得已打起了土寨。石固寨分為倆寨，它以石梁河為界，河南沿的叫南寨，河北沿的叫北寨，倆寨大小差不多。俺這屬于南寨。<br>? ?? 聽老輩人講，打石固寨時，桂村鄉(xiāng)蕭莊的蕭吉士貢獻最大，有句順口溜說“蕭吉士猛一紅，獨打石固半個城”，意思是說蕭吉士經商致富后，不惜財物，資助打起了石固寨（老人是根據(jù)手機中收藏的經蘇青龍先生整理的史料講的）。<br>? ? 蕭吉士的孫子蕭嘉祿，清同治年間因守寨御匪有功，朝廷賜他五品藍翎頂戴，任候補巡僉。光緒十三年，黃河決口，他率工前往，順利完成任務并受到嘉獎。自此以后，蕭嘉祿成了石固一帶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出面要回了天寶宮被人侵占的土地。民國初年，新建拜亭一座、東西掖門等建筑。不管是拜亭上的石雕，還是掖門上的磚雕，人物花卉，栩栩如生，著實為天寶宮增光添彩不少。<br>? ? 拜亭柱子上的有副對聯(lián)，既是罵千古罪人秦檜的，同時道出了人活在世的意義所在：<br>? ? 使盡無限機謀，為子為孫，臨死去只落得一雙空手赴陰司，始問子孫安在？<br>? ? 用出多般巧詐，圖名圖利，到頭來徒留下千載罵名來地府，方知名利皆虛。</h3> <h3> 這之后，蕭家的后人在天寶宮辦貧民學校，開封尉氏的都跑這上學，可見其影響有多大。<br>? ? 天寶宮大門前面，現(xiàn)在放獅子的位置，過去有座青石牌坊，威武精美著哩。老年人會說天寶宮的“小獅子一丈二，大獅子不用提”，意思是小獅子都一丈二高，大獅子肯定比它更高。實際情況是，小獅子在柱子上趴著，位置自然高。大獅子地上放著，還沒小獅子高。之所以這么說，只是想給人留個想象空間和噱頭。<br>? ? 牌坊正南是一大片柏樹林，其中兩棵樹形稀奇得很，一棵叫它龍頭柏，一棵叫它鳥柏（也有人稱之蜜蜂柏）。龍頭柏已死，白茬的柏枝有的像龍角，有的像龍須，遠遠看過去，非常像龍頭，所以人們稱它龍頭柏。鳥柏密實的柏葉一團一團，老遠看過去，活像是臥了一樹鳥，尤其天將黑的時候，準備在樹上過夜的鳥嘰嘰喳喳叫成一片，于是人們形象地稱它鳥柏。拿棍子敲鳥柏的樹干“嗡嗡”響，據(jù)說是解放前有人把樹心里的柏木板盜走了，里頭空的。<br>? ? 天寶宮正西是柿子溝。溝里的柿樹一摟多粗，秋天打罷霜，柿葉落盡，枝頭上凈是柿子，紅通通的，像掛滿了小燈籠，漂亮得很。<br>? ? 可惜的是，五八年柏樹林、柿樹林都毀了，牌坊連同天寶宮里的好些石碑，經勞改隊都砸砸燒成了石灰。要是這些東西不毀，放到現(xiàn)在，賴好收拾收拾，景點通美著哩！<br>? ? 天寶宮學校五幾年一停辦，公安隊跟腳進駐，外人都不知它是省第六監(jiān)獄，它門口掛的牌子是天寶鞋廠。平常，犯人住里邊，干部住外邊。整個公安隊人員，連監(jiān)獄服刑人員吃的糧食，都由石固糧管所供應。公安隊的那些干部，連同他們的家屬，都在南寨的臨街房里住，安排的可美，以便于他們出行。<br>? ? 每年收麥時節(jié)，公安人員押著犯人，像放羊一樣，一人拿把鐮，到村里幫忙收麥。村里只是燒點茶，不管飯。到飯點該吃飯了，再押回去。<br>? ? 64年我小學沒畢業(yè)，一天晚上，突然聽到啪啪啪的槍聲，當時想著夜間打靶哩，第二天才知道監(jiān)獄挪到了許昌半截河。聽見過的人說，倆犯人戴一副手銬，中間用繩子綁著，像串螞蚱一樣，把幾十號犯人串在一起，公安人員荷槍實彈，走在兩邊，走不遠，放一槍，震懾一下，以打消犯人借機逃跑的念頭。天寶宮離半截河估約摸有五十多里，干警、犯人都是地奔走去的。<br>? ? 公安隊一搬走，留下一個班的戰(zhàn)士守護天寶宮。臨走交接手續(xù)，石固不太積極，結果上邊把天寶宮劃給了許昌縣?，F(xiàn)如今，天寶宮東、西、北三面歸石固管，只有南面歸艾莊管。石固三月三老古廟會，也因天寶宮而起，總之，說一百二十圈，天寶宮是石固街的一部分，寫石固少了天寶宮這一塊，絕對是不完整的。<br>? ?? 這也正是我給你講石固前，先講天寶宮的主要原因。</h3> <h3> 說了天寶宮，咱繼續(xù)說石固南寨。石固南寨是座圓形寨，四個方向開四座寨門，東西門照著，南北門不照。東西南北四道街街面可窄，還不直，一回只能過一輛牛車。舊社會，南寨賣麻餅的店鋪多，北寨開煙廠、印刷廠的多。<br>? ? 像俺門前的南寨南街，兩邊臨街房都是餅行。駐馬店、扶溝、太康產的芝麻、花生軋罷油，剩下的芝麻餅、花生餅雇牛車拉回來，成垛堆放在鋪子里。那個時候哪兒有化肥呀，上地全靠芝麻餅、花生餅和農家肥，每年一到種麥、種秋時節(jié)，富裕戶成車成車往家拉，撒到地里，希望多打些糧食。忙活一季，一畝地能打一裝麥子（一裝麥子約130斤）就算不錯了。自從用了復合肥，小麥畝產1300多斤，一畝地超過去十畝地的產量，可見餅的肥力還是不中。<br>? ? 俺家對門是個車馬店，后頭是個大場院，客人來了有地方住，有地方吃飯，有地方停車，有地方喂牲口。一年到頭，店里人來車往，生意一直可紅火。<br>? ? 中共許昌第一個黨支部就建在俺南寨，其中主要人物郭莊一個，我們村兩個。郭莊在天寶宮西邊，沒多遠就是。郭莊的郭安宇，是黃埔一期的學員，也是共產黨員，他回到石固后，平時在他爹開在南寨北街的藥鋪里幫忙，閑時跑到位于東街路南的老君坨（音）學校，找那里的年輕老師玩，一來二去，把他們吸收進了黨組織。我們村的陳子林和王國軍，也是那時加入黨組織的。他們的活動地點，就在學校后邊那所兩層樓的樓上。</h3> <h3> 我北邊隔兩家的空地那，是陳子林的老宅。他參加過湖南農民運動講習所，搞地下工作可早啦。他回來時有人跟蹤，隨后脫黨。解放以后，河南省政府在開封，把他抓到開封監(jiān)獄關過一段時間，受過審查之后，證明他確實沒有叛黨，只是脫黨時間太長了，才釋放回來。<br>? ? 另外一個王國軍，被叛徒出賣叫暗殺了，七幾年被許昌地委追認為革命烈士。那時，我在村里當文書，長葛縣民政局讓我插手整理他的檔案材料，多次找農會那些年紀相當大的老頭們座談，真費了不少勁。而出賣王國軍的叛徒，被揪出鎮(zhèn)壓時已是某地的文教局局長，可見這人隱藏的有多深。<br>? ? 本院一兄弟他外甥，是老退伍軍人，參加臺兒莊戰(zhàn)役負的傷，隨后脫離部隊回到咱這兒。家里老婆孩子一堆，一大家子靠喂一頭老母豬下豬娃，養(yǎng)活一家人。旁人說了，等春節(jié)上邊來慰問的時候，張張嘴都會照顧照顧，他卻說，中國是個農業(yè)大國，建國晚還窮，生活能過去，不給國家找麻煩。越是參加過戰(zhàn)爭的老革命老同志，思想境界越是高，我可佩服這一點。<br>? ? 石固供銷社的老主任，俺倆在一坨關系不錯。他是第一批赴朝參戰(zhàn)的志愿軍，他說他去朝鮮不是坐的悶罐車，而是平板車，車上裝的大炮，人就在大炮旁邊坐著。到戰(zhàn)場后，他們走著打著，為了加快行軍速度，盡管雪多深，棉衣棉褲“刺啦”撕開縫，把里面套的棉花一掏扔了，穿那兩層單的跑。三個月，打著跑著，艱苦得很?？屎芰耍囝^舔舔潮濕的石頭，就妥了。<br>? ? 俺村陳杰屬于第二批赴朝的志愿軍，他參加上甘嶺戰(zhàn)役，一睜眼，人已在醫(yī)院躺著，不知咋負的傷，咋下來的。他在部隊是個連長，從部隊退下來后，親自籌建起石固信用社。剛建好，58年大搞水利建設，挖水庫派他去帶工，帶工回來信用社主任的位子被人占住，沒法安排了，給他安排個三大隊的支部書記。盡管如此，人家向來沒有怨言。<br>? ? 俺東街有個叫張福順的，我看他寫的一本書，書中提到他在許昌上高中時，吃的都沒有，給生產隊說說，拍點餅帶到學校。老師看他條件老差，勸他從高中跳到師范上師范，上師范拿工資早。他說幸虧自己沒有上師范，他那些上師范的同學好些被打成了右派。<br>? ? 張福順行時運，畢業(yè)后到新疆，跟著司令員耍筆桿。轉業(yè)后先到蘭州化工廠學習兩年，回去后負責組建新疆化肥廠，最后成了教授，落擱到深圳。<br>? ? 交談結束后，老人冒著酷暑，執(zhí)意帶我去參觀了中共許昌第一個支部委員會舊址，參觀了民國時候曾任洪洞縣縣長的曾子敬故居，還參觀了僅剩后院的王氏古民居。</h3> <h3> 謝過老人，與其揮手相別后，我順著南寨北街往北走，快到石梁河橋頭時，見一群老頭躲在街邊晾陰里談天說地，便湊上去與他們閑聊起來。聽他們說，傳說曾子敬在洪洞當縣長期間，石固有倆人在那犯了殺頭之罪，他負責審案。一問是老家人，死罪免了，活罪不免，判決充軍，充到河南四十五里狼剎崗剝皮廟坎頭王。這倆人垂頭喪氣，被公差押著，走呀走，走到地方一看，竟然把他們押送回老家了。<br>? ? 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有人把曾子敬弄回來好斗，說他院里埋的有元寶，翻了個遍，結果啥也沒弄住。如今，他的故居原是四合頭院，臨街房擴路時扒了，剩下的堂屋和東屋已作為文物被縣里保護起來。<br>? ?? 剛解放那會兒，南寨北街最繁華熱鬧，街兩邊店鋪林立，各家各戶門頭上的木雕漂亮著呢，有的是神話故事，有的是花鳥走獸，都不重樣。破四舊時，統(tǒng)統(tǒng)砸了，如果不砸，房子不拆，簡單一收拾，神垕的也沒石固街刻的好。<br>? ? 北街街西，從前街到后街，差不多都是曾家的房子。曾家老四門，有四合頭院，有兩進院，還有三進院，不是瓦房，就是兩層樓，樓瓦雪片，看上去氣派得很。<br>? ? 為了確保北街的安全，北街南口專門修了座閣門，白天人從門洞里來回經過，晚上一拃厚的榆木門一關，外人根本進不來。土匪即便攻進寨里，也進不了北街。有一年五月二十四，石固街出賴貨，和土匪里應外合，打開南寨，搶走好些東西。<br>? ? 過去，連接南北寨的青石橋可低，橋頭有個石鶴，石梁河發(fā)洪水，水再大，只淹到它脖子那，到不它嘴那。南蠻子聽說后，把這個奇珍異寶盜跑了。<br>? ? 石梁河河邊外號小上海，兩邊凈賣吃的，一到天黑，長工都出來，挑水潑地，街面上打掃的干干凈凈。天擦黑，街邊馬燈一掛，亮堂堂的。說書的、唱戲的隨之拉開場子，鑼鼓一敲，弦子一拉，十里八鄉(xiāng)的閑人陸續(xù)跑來，盛碗漿面條，打二兩散酒，邊吃邊聽，美得很。坐到二半夜，犯困了，才晃蕩回家睡覺。<br>? ? 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石固北寨的煙廠名氣大著呢，擁有幾十家煙廠，招收工人幾千人，生產一百多個品牌的香煙，遠銷上海、天津等地。（19）49年后，石固這些煙廠，與許昌其他私營煙廠合并，成立許昌卷煙廠。合并前，數(shù)石固牛家的煙廠規(guī)模最大?，F(xiàn)在，北寨就牛家的老樓還保存著。<br>? ? 過了石梁河橋，根據(jù)老鄉(xiāng)們說的方位，我在北寨南街找到了牛家老樓。據(jù)住在老樓里的楊姓老人講，這處三進院，原來是姓李的蓋的，姓李的后來賣給了姓牛的，變成了牛家大院。土改時，這些房子充公，南邊那院是長葛五區(qū)區(qū)部，北邊這院是區(qū)糧管所。說話間，我注意到堂屋門頭上，有磚雕“詩書門第”字樣。<br>? ? 老人還講到，石固北寨姓楊的，是從長葛八七村楊寨遷來的。頭一次往這挪，沒扎住根又回去了，第二次來才扎住根。? ? ??明朝的時候，俺姓楊的弟兄倆，老大娶的是新鄭高閣老家的閨女，老二娶的是袁莊時任南陽總兵家的閨女。高閣老多大勢力呀，可每次來他閨女家走親戚，都是騎頭小毛驢。妯娌倆抬頭不見低頭見，兄弟媳婦整天在她嫂子跟前炫耀說，看俺爹來多威風，不是騎馬就是坐轎，恁爹老是騎頭驢。<br>? ? 總兵閨女不止一次給她爹說，讓他再去時多帶些兵，更排場一些，一來可以抬高她的地位，二來可以壓壓她嫂子。他爹說不中，我要這樣來一回你楊家都窮了。總兵閨女不依，天天纏著她爹?？偙焕p得沒法子，只好帶著一幫子兵丁，耀武揚威地來了。那天湊巧，高閣老也來走親戚，倆人一碰面，總兵一眼認出對方竟是德高望重的高閣老，趕緊下跪磕頭接住。<br>? ? 總兵閨女一看這陣勢，沒多久就被氣死了。<br>? ? 牛家大院大門口北邊，以前有座青石過街牌坊，據(jù)說是給高閣老閨女修的。至于為啥要修這座牌坊，沒人能說清。58年這座牌坊是和天寶宮的牌坊一塊扒的。<br>? ? 如今的石固，共有六個大隊，南寨仨，北寨仨，二十多個村民小組，一萬多口人。雖然村大了，人多了，但名氣卻遠不如從前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