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太湖的水，在秋天里愈發(fā)清透了。水波推著光，漫過東山島的岸，便撞見一座青磚黛瓦的園子——啟園。這園子不似蘇州園林那般藏著三分隱逸，它生得磊落，背倚莫厘峰的余脈，面朝太湖的浩渺煙波，連磚縫里都滲著吳越大地的骨血。園名“啟”字，是原主人席啟蓀為傳承吳地文脈、融合山水靈秀而取，既含“啟我后人之德”的期許，亦寓“啟開天地大美”的胸襟。他散盡家財（雖未至傾盡，卻也傾盡全力）建此園，不為隱退，只為將東山島的湖山精魂，凝作一園可觸可感的詩篇。 </p> <p class="ql-block">一、柳毅井與古樟</p><p class="ql-block">入園先見柳毅井。井圈是青石鑿的，圓口方底，石縫里爬滿青苔，井繩磨出的凹痕深得能藏住一枚銅錢。井欄旁立著石碑，碑面被歲月磨得溫潤，上刻“柳毅井”三字，筆力遒勁，是明代宰相王鏊所題。傳說柳毅當(dāng)年就是在這里接過龍女的書信，走向龍宮一一</p><p class="ql-block">柳毅本是吳地書生，應(yīng)舉不第還鄉(xiāng)，路經(jīng)涇陽時遇見牧羊的龍女。她托柳毅帶血淚家書至太湖洞庭龍宮，訴說被夫家欺凌之苦。柳毅慨然允諾，牽著白馬日夜兼程趕往太瑚洞庭山。為表赤誠，他將白馬系在東山島的桔樹下稍作休憩，自己則直奔太湖龍宮傳信。后來，這匹忠義的白馬化作精靈守護此地，人們便在桔樹舊址建起白馬廟，以紀(jì)念這段跨越山海的俠義之約。而龍女得救后，洞庭龍君感念柳毅恩義，嫁女與柳毅。如今井水依然清冽，俯身去看，能映出頭頂?shù)奶炜眨瓦h處太湖的波光，仿佛還蕩漾著當(dāng)年那封家書的墨痕。 </p><p class="ql-block">井后附近立著一株古樟，樹齡約兩百余年，樹皮皸裂如龍鱗，卻仍撐著濃密的樹冠。秋陽透過葉隙漏下來，在地上織出一張晃動的光網(wǎng)，偶爾有細碎的樟葉飄落，打著旋兒落在井沿，像是要替古人拾起那封未送到的書信。這樟樹并非生長在井碑之側(cè)，而是立在數(shù)步之外的回廊旁，與古井遙遙相望，恰似一位老者與故人隔空對望，共守著這一方秋色。 </p> <p class="ql-block">二、百年楊梅樹</p><p class="ql-block">從柳毅井往東行數(shù)十步，有一株百年楊梅樹靜立在假山石隙間。樹干粗糲龜裂，樹皮上爬滿歲月的紋路，卻仍年年掛果，夏至?xí)r枝頭綴滿紅紫色的楊梅，酸甜氣息曾引得往來文人駐足品嘗。據(jù)附近老人回憶，席啟蓀建園時特意保留了這株野樹，因其根系深扎山巖，象征著東山島人堅韌的脾性。夏至?xí)r葉片邊緣微卷，偶爾有熟透的果實墜落，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悶響，驚起幾只棲在枝頭的鳥兒。樹根旁生著幾叢野菊，金黃的花朵與赭紅的樹干相映，倒添了幾分野趣。 </p> <p class="ql-block">三、九曲回廊與橋湖</p><p class="ql-block">繞過柳毅井，是一條石板鋪就的九曲回廊。廊柱上雕著“洗硯”“調(diào)羹”的舊事，每一轉(zhuǎn)角都嵌著一方漏窗，框出不同的秋景：或是楓葉掩著白墻，或是竹影搖著粉墻，或是太湖的遠山疊在黛瓦之上。轉(zhuǎn)過第三折，便見一彎小橋跨過湖水，橋下湖面如鏡，倒映著天光云影，偶有游魚掠過，攪碎一池秋色，又緩緩歸于平靜。 </p><p class="ql-block">橋畔的湖水極靜，像一塊溫潤的碧玉，嵌在假山與楓林之間。假山因勢而筑，與湖水、林木相映成趣，不顯刻意，反添幾分野趣。秋風(fēng)掠過，幾片楓葉飄落湖面，隨水波輕輕蕩漾，像被風(fēng)捎走的信箋，載著秋的私語，緩緩漂向遠方。 </p> <p class="ql-block">四、鏡湖</p><p class="ql-block">再往前，便是園子的魂靈——鏡湖。湖不大，卻被花木群石環(huán)著，像一面嵌在天地間的銅鏡。湖心有座“鑒湖亭”，飛檐翹角挑著秋云，亭柱上懸著一副舊聯(lián)：“一棹煙波容與處，千秋風(fēng)月寂寥時”。這聯(lián)是席啟蓀請當(dāng)時的書法名家所寫，墨色已有些淡了，卻還能辨出筆鋒里的意氣。 </p><p class="ql-block">湖邊立著幾株楓樹，葉子紅得極艷，卻不張揚，像是被太湖的水汽潤過，紅得溫潤，紅得沉穩(wěn)。有野鴨從蘆葦叢里鉆出來，撲棱著翅膀掠過水面，驚起一圈圈漣漪，把倒映在湖里的莫厘峰和楓葉都揉碎了，又慢慢拼起來。 </p><p class="ql-block">湖畔的“御碼頭”還留著當(dāng)年的石階。那是為紀(jì)念康熙皇帝南巡時曾在此登岸而修的，石階被歲月磨得發(fā)亮，每一級都凹著深淺不一的腳印。秋陽斜照時，能看見石縫里鉆出幾株野菊，黃的、白的，在風(fēng)里輕輕搖晃，像是在向過往的歲月行禮。 </p><p class="ql-block">站在碼頭上望出去，太湖的水面泛著金紅色的波光，對岸的山影層層疊疊，一直延伸到天際——這水，這山，這園子，原是連在一起的。席啟蓀當(dāng)年建園時，特意保留了山腳的原始地貌，沒有刻意堆疊假山，只是依著山勢引水，順著水勢植樹，讓每一塊石頭、每一棵樹都帶著自然的呼吸。 </p> <p class="ql-block">五、秋園余韻</p><p class="ql-block">日頭漸西時，我坐在鑒湖亭的欄桿上，看那楓葉一片一片落進湖里。有片葉子飄到腳邊，撿起來看，葉脈里還染著淡淡的胭脂色，像是吳王妃子遺落的胭脂盒。遠處傳來漁歌，是太湖上的漁船歸航了，船槳劃破水面，濺起細碎的水花，和落葉一起，在秋光里打著旋兒。 </p><p class="ql-block">這啟園的秋色，哪里只是一樹楓紅、一井寒泉？它是席啟蓀的鄉(xiāng)愁——一個東山島的商人，散盡家財建此園，不為隱退，只為將東山島的湖山精魂，凝作一園可觸可感的詩篇；它是歷史的低語——柳毅井里的漣漪，王鏊題碑的墨痕，古樟與橋湖的倒影，百年楊梅樹的沉默堅守，都在訴說著那些被時光浸透的故事；它更是太湖的饋贈——秋水映著秋山，秋山襯著秋葉，每一寸色彩都是自然與人文的私語。 </p> <p class="ql-block">古詩：</p><p class="ql-block">《啟園秋望》</p><p class="ql-block">太湖秋色映晴空，柳毅井邊古韻濃。 </p><p class="ql-block">楓染鏡湖千頃醉，橋湖倒影一亭風(fēng)。 </p><p class="ql-block">——（當(dāng)代·佚名） </p><p class="ql-block">現(xiàn)代詩：</p><p class="ql-block">《啟園的秋箋》</p><p class="ql-block">太湖把波光揉成信紙， </p><p class="ql-block">柳毅井的苔痕是古老的郵戳。 </p><p class="ql-block">古樟抖落兩百年光陰， </p><p class="ql-block">在井沿投下斑駁的影子—— </p><p class="ql-block">那是時光蓋下的郵章。 </p><p class="ql-block">百年楊梅樹靜立石隙， </p><p class="ql-block">深褐的枝干托著秋陽， </p><p class="ql-block">像一位守諾的老人， </p><p class="ql-block">把東山島的堅韌， </p><p class="ql-block">繡進每一道葉脈的紋路里。 </p><p class="ql-block">橋湖的水紋輕輕蕩開， </p><p class="ql-block">像一封未拆的信， </p><p class="ql-block">藏著秋的私語，水的呢喃。 </p><p class="ql-block">楓葉飄進鏡湖的銅鏡， </p><p class="ql-block">把紅暈染進太湖的倒影， </p><p class="ql-block">而御碼頭的野菊正舉起黃手帕， </p><p class="ql-block">向每一片歸帆致意。 </p><p class="ql-block">我拾起一片楓葉， </p><p class="ql-block">它脈絡(luò)里淌著胭脂色的夕陽， </p><p class="ql-block">像一封來自吳地的情書， </p><p class="ql-block">輕輕夾進啟園的秋色里—— </p><p class="ql-block">這一頁，寫滿了山水的私語， </p><p class="ql-block">這一頁，蓋著東山島的郵戳。 </p><p class="ql-block">離園時，又路過那方“柳毅井”碑。秋陽斜照在石碑上，“柳毅井”三字泛著溫潤的光，旁邊的古樟投下斑駁的影子，與井欄構(gòu)成一幅靜默的畫。不遠處的百年楊梅樹，枝干斜逸，葉片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似在低吟著古老的故事。我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小橋的影子正落在湖面上，而太湖的水面上，正漂著幾片楓葉，像極了被秋風(fēng)捎走的信箋。這啟園的秋色，從此便帶著歲月的溫度，住進了我的記憶里。 </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