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劍明文物散文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當文物遇上文學”文物散文工程系列</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遠古之時，天地初開，人文始肇。中原大地，堯舜相繼，禪讓之風正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彼時有一位老巫師，居于茅茨土階之側，常觀天象，以龜甲蓍草占卜吉兇。這一日，他忽見東南方向有異光沖天，紫氣盤旋不散，心下詫異，遂掐指推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東南有異象，氣象萬千，非比尋常。”老巫師向舜稟報時，語氣中帶著幾分驚異，幾分敬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時的東南之地，正是良渚文明鼎盛之時。祭祀的鼓聲從土筑金字塔頂端傳來，回蕩在古城與水系之間。祭司身披玉飾，手持玉琮，立于祭壇中央。臺下眾人屏息，唯聞火把噼啪作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場面宏大莊嚴，遠非中原所見。良渚人信玉通神，信精雕細琢的玉器能溝通天地。祭司手中那件人面獸面組合紋玉琮，在火光映照下泛著乳白色的光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此玉琮外方內圓，取天圓地方之意，高約七厘米，雖不巨大，卻精致無比。細觀之，上下兩節(jié)分別琢刻著戴羽冠的“神人”與獠牙外露的“神獸”，構成“神人騎獸”的完整神徽。最令人驚嘆的是那微雕工藝——在硬度極高的玉面上，一毫米內刻出六條羽冠細線，有些紋路細僅零點一毫米，堪稱神乎其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祭司高舉玉琮，向天祈禱。眾人俯首，不敢直視神物。他們相信，這玉琮上的神人能夠駕馭神獸，溝通天地，掌握雨水、戰(zhàn)爭與生死。誰擁有這玉琮，誰便擁有代天牧民的神圣權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祭祀完畢，玉琮被鄭重地安置。該部落巫師升天后，將要移位墓中，與玉璧、穿孔石斧相伴，構成典型的“玉斂葬”。墓主是集神權、軍權于一身的巫師酋長，雖非王侯，卻已是顯貴特權人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千百年間，中原部落更替，然派遠足使者持續(xù)南下，已是常態(tài)，只是典籍無法記錄。他們越過千山萬水，早就抵達這片水網(wǎng)密布的土地。使者歸來，描述見聞時，眼中仍有未散的驚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里的人與我們不太一樣，但他們祭祀的誠心一般無二。”使者向舜稟報時如是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良渚之地，水壩縱橫，宮殿巍峨，玉器精美絕倫。那里的琮，一個比一個大；那里的鉞，也比中原所見更為巨大精致。反山墓地出土的“琮王”與“鉞王”，體量驚人，表面布滿繁復符號，顯示墓主已進入“王”的層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良渚人信玉，中原人重鼎；良渚人筑臺祭天，中原人壘壇祀地；良渚人以玉琮溝通神靈，中原人以卜筮請示上天。方式雖異，敬畏之心卻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巫師聆聽使者描述，若有所思道：“東南有國，雖禮異俗殊，然其敬天法祖之心，與我何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堯舜之際，寺墩4號墓的這件玉琮剛剛制成不久。碳十四數(shù)據(jù)落在公元前二千三百年至前二千二百年之間，正與堯舜時代相重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原之地，禪讓傳說流傳，權力交替以德能為先，尚未到“家天下”之時。而良渚社會，神權向王權過渡初現(xiàn)端倪，卻仍未達王權頂峰。玉琮神徽正處于這一轉變的早期形態(tài)，與“堯舜禪讓”傳說所反映的權力交替氛圍莫名契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老巫師再次觀測天象后，向舜進言：“東南文明，雖氣象宏大，卻不會對中原構成威脅。神州之內皆兄弟，和而不同乃神州之興?！?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舜頷首稱是：“天下之大，何止中原？東南有良渚，東北有紅山，華夏文明本多元一體，和而不同方是正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中原與良渚，雖相隔千里，各具特色，卻相安無事，各自發(fā)展。偶爾有商人往來，互易貨物，交流技藝，彼此敬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四千年后，1982年，常州武進寺墩遺址4號墓中，考古學家小心翼翼地取出這件玉琮時，它依然完好如初，神人獸面紋清晰可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2019年良渚古城申遺成功，這件玉琮成為關鍵證據(jù)之一。它把莫角山宮殿、反山王陵、外圍水壩連接成“王權—神權—工程權”三位一體的早期國家形態(tài)，證明良渚社會已出現(xiàn)與堯舜禹時代并峙的復雜政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南京博物院里，這件人面獸面組合紋玉琮靜臥展柜中，溫潤如玉，默然訴說四千年前的故事——那時中原與良渚，堯舜與東南酋長，雖不相識，卻同屬華夏文明初現(xiàn)的曙光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玉琮上的神人獸面，經(jīng)歷了千年風雨，終于在現(xiàn)代人面前揭示了遠古的秘密：華夏文明自古多元，和而不同，方成其大。中原與東南，堯舜與良渚，本是兄弟，各自輝煌，共同譜寫了中華文明的壯麗開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細微至0.1毫米的刻紋，不僅展現(xiàn)了良渚人神乎其技的制玉工藝，更見證了遠古中國多元一體的文明格局。神人騎獸的神徽，穿越時空，向我們展示著中華民族“和而不同”的古老智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作者為江蘇散文作家；江蘇省委宣傳部報刊文學獎散文一等獎獲得者（同時獲獎者：汪曾祺、朱蘇進、楊苡、艾煊、憶明珠、葉慶瑞、夏堅勇）；高校歷史學教授；我國司法“文物鑒定”資質機構江蘇格社藝術品鑒定評估有限公司創(chuàng)始人、名譽董事長；江蘇省文物保護學學會創(chuàng)會副會長。由我國老一輩著名散文家劉白羽題寫書名的《蘇中船家》散文集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在《南京大學學報》《東南大學學報》《蘇州大學學報》《揚州大學學報》《湖南師范大學學報》《南京政治學院學報》省社科院《學?！贰栋不諑煼洞髮W學報》等發(fā)表學術論文數(shù)十篇；學術專著《李氏南唐國史論稿》由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span></p> “當文物遇上文學”評論員點評散文 <p class="ql-block">《東南神徽》以良渚人面獸面組合紋玉琮為核心線索，巧妙編織起考古實證與歷史想象，在“中原堯舜”與“東南良渚”的時空對話中，生動詮釋了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和而不同”的深層基因，是一篇兼具歷史厚度、文化溫度與文學美感的佳作。</p><p class="ql-block">文章最精妙之處，在于構建了“小器物見大文明”的敘事框架。作者沒有局限于對玉琮工藝的靜態(tài)描述，而是以這件“高約七厘米”卻刻有“0.1毫米細紋”的文物為支點，一端連接著良渚祭祀的莊嚴場景——“祭司身披玉飾，手持玉琮立于祭壇，眾人俯首不敢直視”，讓讀者仿佛能聽見遠古鼓聲回蕩在水網(wǎng)古城間；另一端則勾連起中原堯舜時代的禪讓之風，通過老巫師觀天象、使者傳見聞的情節(jié)，自然打破了地域與時空的壁壘，將看似孤立的良渚文明納入華夏文明起源的宏大版圖。這種以具象器物串聯(lián)抽象文明的寫法，讓“多元一體”不再是冰冷的學術概念，而成為可感可知的歷史場景。</p><p class="ql-block">在文化表達上，文章精準捕捉到不同文明形態(tài)的“和而不同”。作者清晰對比了良渚與中原的差異：“良渚人信玉，中原人重鼎；良渚人筑臺祭天，中原人壘壇祀地”，卻更著重凸顯二者精神內核的相通——無論是良渚玉琮承載的“溝通天地”信仰，還是中原卜筮蘊含的“敬天法祖”之心，本質都是對文明秩序的敬畏與追求。尤其是舜“華夏文明本多元一體，和而不同方是正道”的感慨，以及老巫師“神州之內皆兄弟”的認知，既是對遠古先民智慧的合理推演，也暗合了當代對中華文明起源的學術共識，讓文章的文化立意遠超對單一文明的書寫。</p><p class="ql-block">從文學性來看，文章兼具歷史的厚重與散文的靈動。語言上，既有考古般的精準表述，如“碳十四數(shù)據(jù)落在公元前二千三百年至前二千二百年之間”“反山墓地出土的‘琮王’與‘鉞王’”，保證了內容的可信度；又有詩意的想象與描寫，如“紫氣盤旋不散”“火光映照下泛著乳白色光澤的玉琮”，為遠古場景注入了浪漫色彩。敘事節(jié)奏上，從遠古祭祀的現(xiàn)場還原，到千百年后的考古發(fā)現(xiàn)，再到良渚申遺的現(xiàn)代節(jié)點，時空轉換自然流暢，最終落在南京博物院中“靜臥展柜”的玉琮上，讓“默然訴說四千年前的故事”的結尾充滿余韻，引發(fā)讀者對文明傳承的深思。</p><p class="ql-block">整篇散文的價值，更在于它跳出了“中原中心論”的傳統(tǒng)視角，以平等的目光審視良渚文明，通過玉琮這一“文明信物”，證明中華文明的輝煌開端并非單一源頭，而是不同區(qū)域文明交流互鑒、共生共榮的結果。當讀者隨著文字觸摸到玉琮上細微的刻紋，感受到的不僅是良渚先民的技藝智慧，更是華夏文明“和而不同”的深層脈動——這種脈動，從堯舜時代延續(xù)至今，成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密碼。</p> 文物名稱：良渚時期神人獸面玉琮 用散文為文物名品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