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喝茶的最高境界是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廖鵬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茶室靜極，唯有鐵壺中水沸之聲，如松濤隱約。青瓷盞中茶湯澄澈，映出一方小窗外的竹影天光。舉盞欲飲時，忽生一問：千百年來，世人飲茶，究竟所為何求？而喝茶的最高境界，又當是何等光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唐人陸羽著《茶經(jīng)》，開宗明義：“茶之為用，味至寒，為飲最宜精行儉德之人?！比粍t茶道非止于味覺之事，更關(guān)乎心性修養(yǎng)。最高境界，首在“無味之味”四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何謂無味之味？非真無味，乃是不執(zhí)著于味。昔有僧問趙州：“如何是道？”答曰：“吃茶去?！贝酥行C，不在茶之優(yōu)劣，而在吃茶時那顆平常心。好茶劣茶，皆可入口；順境逆境，俱是人生。臻此境界者，飲白水亦如有茶香，品佳茗反覺平常。蘇東坡謫居海南，得粗茶一盞，欣然作詩：“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辈柚廖叮辉谏喽?，而在心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二境界，曰“無我之飲”。茶人常言“茶禪一味”，此味非滋味之味，乃是物我兩忘之境。日本茶道千利休有言：“茶湯無非是燒水點茶而已?！痹捳f得平淡，內(nèi)里卻有深意。當真泡茶時，但覺手是壺，壺是手，茶水自如注下，不待思量，已入盞中。此時飲者不知是茶入我口，抑或我入茶中，物我界限，一時消融。恰如莊子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蝶與，蝶之夢為周與？此種境界，非刻意可求，乃在長期修習(xí)后自然得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三境界，乃是“無飲之飲”。聽起來似悖論，實則至理。茶至高處，已不拘于飲與不飲。觀茶色、聞茶香、感茶溫，乃至憶茶事、思茶理，皆可謂之“飲”。明代許次紓《茶疏》云：“茶宜凈室，宜古曲，宜僧道，宜詠歌。”飲茶之境，早已超越口腹之欲，成為精神之宴。昔陶淵明“采菊東籬下”，雖未言飲茶，然其悠然心境，何異于品茗？最高境界的喝茶，原是活在茶的精神里，而不必執(zhí)著于茶本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四境界，可謂“無境之境”。茶本無境界，境界自在人心。有茶人終生追求“和敬清寂”，殊不知最高境界乃是無求。好比登山，初時奮力攀爬，及至峰頂，反覺山還是山，茶還是茶。不同的是，登山者已非昔日之我。茶道修習(xí)至此，飲者已與茶性相融，不必刻意尋求什么境界?！督饎偨?jīng)》云：“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焙炔璧淖罡呔辰?，大概就是這顆無所住之心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趣的是，這些境界并非高不可攀。老農(nóng)勞作終日，樹蔭下捧大碗茶暢飲，汗珠與茶湯同落黃土，此刻他飲的是整個天地；孩童偷呷祖父的濃茶，皺臉咋舌，那種鮮活體驗，又何嘗不是真境界？最高境界未必在茶室中，反可能存于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當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返觀當下，世人飲茶，多有執(zhí)著：執(zhí)著于名山古樹，執(zhí)著于年份工藝，執(zhí)著于器皿水溫，執(zhí)著于儀式規(guī)矩。這些固然是茶文化精深處，但若過分執(zhí)著，反成障礙。好比指月之指，只見手指，不見明月。茶之本真，在于讓人清醒，讓人回歸本心，而非增添負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喝茶的最高境界，終究是回歸平常。就像百丈禪師所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喝茶就是喝茶，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簡單的事情簡單做，不簡單的事情也簡單做。當飲茶不再是一種“修行”，而就是生活本身時，或許我們就觸摸到了那個最高的境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窗外暮色漸合，盞中茶已涼。忽然省得：追問喝茶的最高境界，本身已離境界遠矣。不如放下此問，再沏新茶。水沸聲又起，茶葉在壺中舒展，如生命在時光中綻放。最高境界是什么？或許就是此刻——不思境界，只品茶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