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逛早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與早市相連的動詞，除了“逛”，便是“趕”，其它字眼總顯得有些不合時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試想，一個尋常周末的清晨，睡醒后溜達(dá)著去附近早市，先拐進(jìn)旁邊鋪子買根油條，邊吃邊掀開那扇多年不變的塑料門簾。西頭賣豆腐、酸菜、炸丸子的攤位早已開張，穿過狹長的殺魚賣肉走廊，眼前蜂蜜般醇厚，便是蔬菜水果的天地。徑直走向常光顧的菜農(nóng)，挑些新摘的辣椒、茄子、西紅柿，再選幾棒晚上要啃的玉米。富士蘋果、雪花梨、葡萄、荔枝，還有蜂蜜般醇厚的芒果?；驕惤?xì)嗅，或拿在手里端詳?shù)嗔俊呐率裁炊疾毁I，這也是一趟“目見之而成色”的邂逅。畢竟，鉆進(jìn)菜市場逛一逛，從來不需要什么理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天剛蒙蒙亮，窗簾縫里鉆進(jìn)來的光還帶著點藍(lán)，窗外卻先飄來了動靜——不是汽車鳴笛，是竹筐蹭著水泥地的“沙沙”聲，混著樓下的大嗓門：“他陳姐，起沒起？早市的嫩豆角就剩一筐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一骨碌從床上彈起來，光著腳跑到窗邊，正看見有人拎著大袋子往樓口走，袋沿上露著把小蔥，綠得發(fā)亮，根須上還沾著濕乎乎的泥。鼻尖仿佛已觸到早市的氣息：油條的香、魚腥的鮮，還有剛拔下來的青菜帶著的土腥氣，混在一起，是讓人腳底板發(fā)癢的熱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穿好鞋往樓下走，越靠近早市，聲音越像潮水般漫過來。離著還有十來米，就聽見“哐當(dāng)”一聲，是擺攤的小伙在支鐵架子；公園老楊樹下，已蹲了幾個挑擔(dān)拉筐的農(nóng)婦，筐子上蓋著濕棉布，掀開一角，露出紫皮大蒜，瓣兒鼓得像小拳頭，沾著的泥還沒干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大叔，要點蒜不？自家地里種的?！贝┧{(lán)布衫的女子抬頭看我，指甲縫里嵌著黑泥，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里像盛著光。有人蹲下來捏了捏蒜皮：“給我稱二斤，多剝點，中午拌涼菜?！迸討?yīng)著，從三輪車上搬下秤：“夠稱！還多二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往里走，才算真正掉進(jìn)早市的漩渦。左手邊的蔬果攤一個挨一個，像給公園鋪了條彩色毯子。最扎眼的是西紅柿攤，紅的、黃的、帶綠尖兒的，堆得像座小山。攤主是絡(luò)腮胡大叔，正拿噴壺往果子上噴水，水珠掛在西紅柿的“肚臍”上，亮晶晶的?！翱催@帶沙的！炒雞蛋能出半鍋汁兒！”他嗓門亮得像喇叭，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旁邊的黃瓜架在竹筐沿上，頂花帶刺還透著嫩黃，棱上的小刺扎得手癢癢，我挑了幾根，攤主說：“這種帶刺的才新鮮，水分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讓一讓，讓一讓！”身后傳來脆生生的聲音，回頭一看，是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拎著比胳膊還粗的塑料袋，里面裝著剛買的豆芽，白胖的芽瓣上沾著豆皮。她踮腳往前擠：“奶奶！這兒有賣草莓的！”順著她指的方向，果然有個草莓?dāng)?，紅透的果子堆在竹篩里，上面蓋著層薄紗。掀開紗布，甜香味“嗡”地涌過來，像把人裹進(jìn)了蜜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來兩斤，要紅的?！蹦棠坛瘮傊髡惺?。攤主是二十多歲的姑娘，穿印著小草莓的圍裙，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她捏著草莓蒂輕輕一揪，“啪”的一聲，果子落進(jìn)袋里：“您嘗嘗，今早四點從棚里摘的，還帶著露水呢?！蔽夷笃鹨活w塞進(jìn)嘴里，果肉軟得像棉花糖，汁水順著下巴淌，甜里帶點酸，把舌頭泡得發(fā)麻，連晨光都像染成了粉嘟嘟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草莓?dāng)偢舯谑琴u活魚的，大鐵盆里養(yǎng)著鯽魚和草魚，尾巴一甩就濺起水花，落在旁邊賣咸菜的壇子上，“啪嗒”一聲。穿膠鞋的大哥拿著撈魚網(wǎng)，網(wǎng)兜在水里攪出圈圈漣漪：“要哪條？現(xiàn)殺！”買魚的大媽指著最大的草魚：“就它！片成魚片，晚上做酸菜魚?！贝笫迨制鸬堵洌~鱗“簌簌”往下掉，濺了他一胳膊，他也不擦，只顧麻利地刮鱗、開膛，血水滴在地上，很快被往來的鞋底蹭成淡紅的印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再往前拐個彎，空氣里突然飄來油香，饞得人直咽口水——是早點攤聚集的地方。炸油條的師傅站在油鍋前，臉被熏得通紅，手里的面坯在案板上“啪啪”摔兩下，抻得老長，“啪”地甩進(jìn)滾油里。原本白胖的面坯瞬間鼓起，在油里翻個身，就變成金黃的油條，支棱著像兩根小金箍棒。師傅用長筷子撈出來，在鐵絲架上“咚咚”磕兩下，油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香味順著風(fēng)能飄出半條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來碗豆腐腦，多加點辣子！”穿工裝的青年在攤前喊。賣豆腐腦的大姐應(yīng)聲，掀開保溫桶蓋子，白霧“騰”地冒出來，裹著黃豆的清香。她用長柄勺舀起嫩白的豆腐腦，“嘩啦”澆在碗里，淋上褐色鹵汁，撒把蝦皮、香菜、榨菜丁，最后挖一大勺紅辣椒：“夠勁兒不？”青年咧嘴笑：“再來倆粘糕！”大姐從油鍋里撈出兩個圓滾滾的粘糕，外皮炸得金黃，用筷子戳了戳，“咯嘣”一聲，碎渣掉在盤子里。我本不愛甜食，卻看著黃閃閃的樣子買了幾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青年捧著剛到手的糖糕，燙得直換手，外皮脆得像玻璃，咬一口“咔嚓”響，里面的紅糖餡“滋”地流出來，燙得舌頭直打轉(zhuǎn)，卻舍不得松口。甜香混著油香在嘴里炸開，連鼻尖都沁出了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快到街口時，太陽已爬得老高，把影子拉得短短的。賣菜的農(nóng)婦開始收拾空筐子，鐵架子“哐當(dāng)哐當(dāng)”疊在一起；炸油條的師傅往油鍋里撒把面粉，“滋啦”一聲，像給這場早市唱收尾的歌。我摸了摸兜，還留著剛才粘糕掉的碎渣，捏起來放進(jìn)嘴里，甜絲絲的——原來早市的熱鬧不光能看、能聞、能嘗，還能這樣悄悄藏在兜里，帶回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回家的路上，竹籃把手被曬得溫溫的，晃一下，里面的果子就“咚咚”撞在一起，像在跟我聊天。我突然懂了老年人為什么愛逛早市：這里的菜帶著泥，魚帶著水，連空氣里都飄著實實在在的生活氣，不像超市里的東西，總隔著層保鮮膜，冷冰冰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到了樓下，又碰見鄰居老王，他袋子里裝著綠油油的豆角，看見我塑料兜里的櫻桃，笑得眼睛都瞇起來：“這櫻桃水靈！明早還來不？聽說有新摘的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