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親駕鶴瑤池即近一年，不經(jīng)意間，時常浮現(xiàn)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寫下此文，以作懷念。</p> <p class="ql-block"> 彎腰的母親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山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親腰板硬朗，一直挺直腰桿過日子。</p><p class="ql-block"> 當我一雙女兒先后從贛州或南昌的校園出來，步入社會。大半輩子呆在山腳下那個村莊的母親，住進了弟弟在鎮(zhèn)上買的套房。按理說，七旬老母親該清閑下來，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田土從沒有產(chǎn)出過黃金等貴重的物品，對母親的吸引力卻超乎想象。套房套不住母親的雙腳，只要不是狂風暴雨，母親每天都必須返回八華里開外的老家，去侍奉她熟稔的田園地角。</p><p class="ql-block"> 吃過早飯，精神鑺爍的老母親帶上午飯和水，一個人興致勃勃地回老家，路遇熟人，總是臉上堆滿笑意，與別人拉呱幾句家常，或談論幾句禾苗菜蔬的生長情況，然后抬起腳，繼續(xù)朝老家走去。</p><p class="ql-block"> 母親舍不得老家，更主要的是放不下那些農(nóng)田菜地。見到農(nóng)田菜地，母親的眼睛放光，猶如見到了久違的親人，顯得格外親切。</p><p class="ql-block"> 來到田埂上，看著綠油油的禾苗，母親微笑著彎下腰，先捋一捋禾苗，再拿起一根竹竿，輕輕串進禾苗的間距，掰開濃密的禾苗，仔細檢查，看看有沒有紋枯等病狀，或者有沒有蜒蟲之類的蟲害。如果沒有，是皆大歡喜的事；如果出現(xiàn)了什么病蟲害，第二天，母親一定肩背藥桶，踏入這綠盈盈的禾苗之中。</p><p class="ql-block"> 看過農(nóng)田，必定會去菜地。這是母親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無論是禾苗，還是菜蔬，在母親的心目中都是自己的孩子，傾注著自己的慈愛。母親種的全是時令蔬菜。挖土整地，育苗栽種，施肥澆水，自然不在話下，每每看到一畦畦菜地披著新鮮綠裝，母親喜不自勝，只盼望著有一個好收成。</p><p class="ql-block"> 母親挺享受這樣來回奔波的日子。如此看來，種植了千年客家話的這方土地，既教會了母親善良質樸，也教會了母親仁愛親和，更教會了母親勤勞堅韌。</p><p class="ql-block"> 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二00一年冬，妻子病情復發(fā)，翌年，我?guī)鄙蠝刂菔械目祵庒t(yī)院，治療一年，無法根治，精神性疾病一旦附體，往往就是不可擺脫的魔鬼。即使長年漂泊在外討生活，自己也不得不將她帶在身邊，二個女兒只得交付母親操心操勞。二0一二年下半年，妻子執(zhí)意歸家，久在外面流浪的我，也被迫返回家鄉(xiāng)。家鄉(xiāng)老宅經(jīng)不住風雨的擾亂，又無人居住修膳，部分墻壁坍塌，再也不宜住人。我只好在鎮(zhèn)里租了房子，暫時作為棲身之所。</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這樣寡淡地過著。多年很少時間見到的母親，幾乎每天都能相見。見母親依舊不辭辛苦地往返圩鎮(zhèn)與老家，我?guī)状蝿駥?，?zhí)著的母親竟把我的話語當作耳旁風。</p><p class="ql-block"> 為年邁母親的安全著想，春節(jié)期間，我和女兒一起再三與母親商量，母親雖心有不舍，終究還是將老家的田土轉給別人，讓他們代耕代種。</p> <p class="ql-block"> 辛勞一輩子的母親，對土地情有獨鐘的她，竟然又作出一個決定，在圩鎮(zhèn)旁邊弄了三小塊菜地，繼續(x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一日中午，母親來到我開的那片小店，吩咐我傍晚時分去菜地，將挖好的紅薯運回來。我爽朗答應了。</p><p class="ql-block"> 時近傍晚，我關了店門，騎上電動自行車匆匆奔去。來到母親蒔弄的菜地，只見母親正在彎腰鋤土，那些剛挖出的紅薯放在菜地旁邊，一堆堆的，紅皮的，白皮的，新鮮可人。我忙支好電動自行車，拿起蛇皮袋奔過去，想接過母親手中的鋤頭。母親執(zhí)意不讓，見拗不過母親，自己便蹲下身來，收拾那些紅薯。</p><p class="ql-block"> 紅薯靜靜等待著，待我去泥除雜，一一放進袋里，竟然裝了鼓囊囊的二大袋。我考慮到還要去店里開門營業(yè)，便毫不猶豫地將它們碼在車上，自己才直起了身子。母親仍在菜地躬身勞作。</p><p class="ql-block"> 懸掛在西山頂上的夕陽，緩緩滾落。晚霞見機會來了，當仁不讓，將它貯存已久的色彩渲染出來，西邊的天空頓時紅彤彤的，壯觀而艷麗。激情不僅在天空上演，還傾瀉而下，映紅整個山村。母親和菜地當然也被浸潤。夕陽紅的美景鮮艷奪目，對母親似乎沒有什么吸引力，她一門心思地彎腰躬身，持續(xù)挖土整地，甚至心里還在盤算：接下來該種些什么菜？ </p><p class="ql-block"> 望著眼前的母親，我的心呯然而動：耄耋之年的母親，滿頭銀發(fā)，在余暉的映照下，彎腰揮鋤，旁邊是涂抹了鮮紅顏色的翠綠竹林，一顆顆汗珠從臉頰滲出，沿縱橫交錯的溝壑流著，待到它侵襲眼睛，母親才會直起腰，左手柱著鋤頭，右手拿起攀在脛部的四方帕，抹了眼睛，又抹抹臉頰和汗浸浸的頭部。做完這些動作，母親再次彎腰幾近九十度，成就一幀難于言表的圖畫。</p><p class="ql-block"> 我呆呆地看著，時間好像凝固了。這真是一幅感人至深、撼人心魄的畫面！</p><p class="ql-block"> 透過這幀貫穿心靈的圖畫，曾習慣于田地勞作的我，不用什么聯(lián)想，腦中自然閃現(xiàn)一幅幅畫面：在農(nóng)田上，母親彎腰蒔田，彎腰耕耘，彎腰收割；在菜地里，母親彎腰鋤土，彎腰栽種，彎腰去除雜草，彎腰采摘或收獲。幾千年的農(nóng)耕文化，大都農(nóng)事活動離不開這二個字——彎腰。盡管母親一輩子都挺直腰桿過日子，面對土地，該彎腰時，她毫不遲疑地彎腰躬身。</p><p class="ql-block"> 彎腰躬身，母親只為與土地對話，與禾苗菜蔬對話，與自己內(nèi)心對話。見自己悉心照料的禾苗、菜蔬，呈現(xiàn)一派盎然生機時，她滿是皺褶的臉，恰似一朵盛開的花。</p><p class="ql-block"> 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母親，骨髓自帶不服輸?shù)幕?。她一輩子好強，脊梁骨也一直硬朗，面對再艱苦的日子，從未低過頭，面對再窘迫的生活，也沒有彎過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