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079年6月27日，“倒蘇運動”開始了，第一個寫上札的是臺諫官何正權(quán)，宋代官員得到任命之后，要寫一個謝上表，表達對君王的感謝。1079年3月朝廷任命蘇東坡?lián)魏葜荩K東坡就寫了一封《湖州謝上表》，里面有這么一句話：“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yǎng)小民?！贝蟾诺囊馑际牵实垠w諒我跟不上新的形勢，但念我還算老實，就讓我在地方上做做管理者。</p><p class="ql-block">何正權(quán)覺得蘇東坡話中有話，有情緒，是在“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又進一步推導(dǎo)說“一有水災(zāi)，盜賊之變，軾必倡言歸咎新法，喜動顏色。</p><p class="ql-block">何正權(quán)的指控里，有三個要點：第一，蘇東坡一貫攻擊新政；第二，蘇東坡的譏諷、抨擊形成了文字，還出版成書，公開售賣，傳播很廣；第三，蘇東坡公開出版的詩文里，有很多是和皇帝唱反調(diào)，皇帝支持什么，他就反對什么。第三點是致命的，很明顯，御史臺一開始就想把蘇東坡定為死罪。</p><p class="ql-block">御史臺又稱“烏臺”，因其庭院中遍布柏樹，時有烏鴉云集而得名，設(shè)立御史臺的初衷是監(jiān)督皇帝和各級官員，類似現(xiàn)在的檢察院。</p><p class="ql-block">接著，御史舒亶又上札說：“臣伏見知湖州蘇軾進謝上表，有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送，忠義之士，無不憤惋。”強調(diào)了蘇東坡攻擊皇帝的詩文流傳很廣，引起了很多人的憤怒。</p><p class="ql-block">接二連三的上札之后，神宗批令：“御史臺選牒朝臣一員，乘驛馬追攝?！庇谑蔷团闪颂２┦炕矢Q趕往湖州，逮捕蘇東坡。蘇東坡到湖州上任是4月29日，到7月28日為止，剛剛過去三個月。</p><p class="ql-block">一口大鍋從天而降，蘇軾也隱約發(fā)現(xiàn)問題的嚴(yán)重，從8月18日進監(jiān)獄一直到11月底，他被捕后關(guān)押在御史臺獄中一百余天，屢受審問，身心遭受極大折磨，一度自認(rèn)為必死無疑。在絕望中，他寫下了這兩首詩托獄卒轉(zhuǎn)交弟弟蘇轍（子由），作為最后的訣別。</p><p class="ql-block">《獄中寄子由二首》全文</p><p class="ql-block">其一</p><p class="ql-block">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p><p class="ql-block">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p><p class="ql-block">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傷神。</p><p class="ql-block">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人間未了因。</p><p class="ql-block">其二</p><p class="ql-block">柏臺霜氣夜凄凄，風(fēng)動瑯珰月向低。</p><p class="ql-block">夢繞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p><p class="ql-block">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p><p class="ql-block">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xiāng)知葬浙江西。</p><p class="ql-block">詩中融合了絕望、恐懼、愧疚、深情與豁達，展現(xiàn)了蘇軾作為普通人的真實情感，而非一味超脫。正是這種真實，讓詩作更具震撼力。</p><p class="ql-block">后世評此詩：“真情勃郁，句句沉痛，字字辛酸，而忠厚之氣盎然不滅。”（紀(jì)曉嵐）</p><p class="ql-block">御史臺想殺蘇軾，但還有人想保全他，許多人紛紛上書，表示蘇有過，不至死。</p><p class="ql-block">一邊是多人相諫，一邊是李定等人已拿出蘇軾畫好押的供狀。終于，最令宋神宗震動的諫言來了——退居金陵的王安石上諫道，“豈有盛世而殺才士者乎？”</p><p class="ql-block">君子者，圖大義而用小謀。王安石與蘇軾是曾經(jīng)的政敵，當(dāng)蘇軾遭難時，王安石沒有作壁上觀，更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去搭救，足見王安石真君子也。</p><p class="ql-block">在營救蘇軾的隊伍里還有慈圣太皇太后曹氏，宋神宗的祖母。還有那位胞弟加知音的蘇轍。</p><p class="ql-block">蘇轍上書，先說“軾居家在官，無大過惡，惟是賦性愚直，好談古今得失，前后上章論事，其言不一。陛下圣德廣大，不加譴責(zé)，軾狂狷寡慮，竊恃天地包含之恩，不自抑畏。頃通判杭州及知密州日，每遇物托興，作為歌詩，語或輕發(fā)，向者曾經(jīng)臣寮繳進，陛下置而不問。軾感荷恩貸，自此深自悔咎，不敢復(fù)有所為。但其舊詩已自傳播。臣誠哀軾愚于自信，不知文字輕易，跡涉不遜，雖改過自新，而已陷于刑辟，不可救止”，最后著重表示“臣欲乞納在身官，以贖兄軾，非敢望末減其罪，但得免下獄死為幸”。蘇轍這是請求免去自己的官位，以贖哥哥之罪了</p><p class="ql-block">在蘇軾關(guān)押一百多天后，宋神宗密遣一黃門小吏去獄中看蘇軾起居。當(dāng)小吏窺見蘇軾就寢后鼻息如雷，旋即飛奔回報。宋神宗對左右說道：“朕知蘇軾胸中無事者?！眱?nèi)心無愧無鬼，方能睡得沉酣。終于，宋神宗下旨，釋放蘇軾出獄。</p><p class="ql-block">十二月二十八日，蘇軾走出御史臺監(jiān)獄，接朝廷詔令被責(zé)授檢校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換句話說，蘇軾被監(jiān)視居住了。</p><p class="ql-block">對求情進諫的人來說，能保住蘇軾的性命，已是上佳結(jié)果；對李定等人來說，蘇軾被貶往窮山惡水的黃州，也可心滿意足。此見宋神宗帝王之術(shù)，在分寸上拿捏得恰到好處。</p><p class="ql-block">無論結(jié)果如何，“烏臺詩案”對蘇軾的打擊是沉重的，相當(dāng)從神壇之上跨進地獄之中，但是黃州又是極其重要的，成就了空前絕后的蘇東坡。</p><p class="ql-block">到達黃州之后，官舍是不能住的，只能居住在定慧院的僧舍里，無人可訪，無處可去，只好繞著定慧寺健步走。</p><p class="ql-block">見眼前長江如帶，身后竹子滿山，心中涌起頗多感慨，不無自嘲地寫下了到黃州后的第一首詩——詩名就叫《初到黃州》：</p><p class="ql-block">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yè)轉(zhuǎn)荒唐。</p><p class="ql-block">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p><p class="ql-block">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p><p class="ql-block">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p><p class="ql-block">從全民偶像到“監(jiān)管居住”，此等巨大的落差也許只有蘇軾能適應(yīng)，讀《初到黃州》讓人感覺來到偏遠(yuǎn)的黃州不是貶謫，倒像是公費旅游，占了官家便宜。</p><p class="ql-block">據(jù)《蘇軾文集》自述，他在黃州的月俸約為 4500錢（約合當(dāng)時4.5貫），為了避免青黃不接，每月將俸祿分為30串，懸掛屋梁，每日取一串使用（見《與章子厚書》）。</p><p class="ql-block">另外，宋代官俸常以實物抵扣，如壓酒囊，蘇軾需要將壓酒囊變成現(xiàn)金，才能養(yǎng)家糊口。</p><p class="ql-block">四個月后，蘇軾的二十多口人來到黃州，一家團聚，歡欣之余，又有問題需要解決，一是住宿，二是吃飯，家人居住在友人提供的臨皋亭，僅憑朝廷俸祿顯然無法滿足溫飽，幾經(jīng)周折，在黃州東城門外，尋得一處荒地，蘇軾發(fā)揮工科優(yōu)勢，從設(shè)計到施工，親力親為，開田筑屋，兩年后在元豐五年(1082)二月的一個大雪紛飛之日，也恰恰是蘇軾到黃州整整兩年后，為自己建造落成了期以“寄余齡”的住所。</p><p class="ql-block">還建了一間畫室，名曰雪堂，半農(nóng)半詩家，亦畫亦修禪。因為地處城東，蘇軾命名此地為東坡，自己也自號東坡居士。</p><p class="ql-block">黃州（今黃岡）即是蘇軾的人生低谷又要蘇軾的涅槃之地，蘇軾變成了蘇東坡。</p><p class="ql-block">僅是名稱不同而已，有區(qū)別嗎？一定有！蘇東坡更強大了，黃州之前，他錦衣玉食，高朋滿座，是“天下誰人不識君”的熱榜人物，是渴望改變政治格局的實力派，貶謫黃州，變成“親朋無一字”，“有恨無人省”的孤家寡人，但他不曾沉淪，出沒漁樵，看淡榮辱，日日“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答李端叔書》）、深入市井，與人為友“輒自喜漸不為人識”（《答李端叔書》）。他變成藐視風(fēng)浪的水手、更豐滿更真實的人。</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