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暮春的雨總帶著一股化不開的纏綿，像呂君指尖的墨，暈在素白宣紙上，漫成一片朦朧的江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第一次遇見英子，就是在這樣的雨天。她撐著把油紙傘，站在斷橋的石拱下，褲擺沾了些泥點(diǎn)，身材苗條而豐滿，盡顯臨水照花韻致。她是來求畫的，說要一幅《雨巷歸人》，是在南洋做生意的兄長要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呂君那時已是小有名氣的畫師，性情卻桀驁不馴，尋常人遞來的潤筆費(fèi)，他看也不看便揮手拒了。可那天他望著橋洞外被雨霧揉碎的天光，竟鬼使神差地應(yīng)了聲：</p><p class="ql-block"> “三日后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英子來取畫時，帶了一小罐親手做的桃花酥。酥餅入口即化，清甜里裹著春日陽光的暖意，呂君枯寂的心湖像是被投了顆石子，漾開圈圈漣漪。他留她看雨，看檐角垂落的雨簾如何串起細(xì)碎的光斑，看廊下那盆蘭草如何在雨中舒展葉片。她話不多，卻總能在他停筆時遞上一杯溫?zé)岬摹皬]山云霧”，眼神清亮得像山澗的溪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們的情意，便在這一筆一畫、一抿一笑里悄悄滋長。他為她畫遍了江南的晨昏，畫她倚在朱漆廊柱上讀詩的側(cè)影，畫她蹲在石階上喂流浪貓的溫柔，畫她站在漫天飛雪中呵氣暖手的模樣。那些畫都沒落款，只在角落藏著個極小的“君”字，像他未曾說出口的心事。</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英子父親英年早逝，長兄如父。正當(dāng)英子和呂君熱戀中的那年深秋，英子的兄長在海外突然來信，叫她速去南洋。到南洋后才知道兄長為她定下一門親事，對方是南洋巨商的兒子。因為當(dāng)時兄長公司出了問題，他求英子答應(yīng)婚事，只有這樣才能保全呂家平安度過眼下的難關(guān)。英子不敢違背兄長的安排，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三天，再出來時，眼底的光熄了大半。</p><p class="ql-block"> 英子從南洋回來，她是來向呂君告別的。</p><p class="ql-block"> “呂先生，”她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多謝你這些日子的深情厚意?！?lt;/p><p class="ql-block"> 她來到呂君畫室，把那疊仔細(xì)包好的畫放在桌上，輕聲地說：</p><p class="ql-block"> “這些，該還給你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呂君看著她轉(zhuǎn)身的背影，那個他曾畫過無數(shù)次的倩影，此刻在秋風(fēng)里顯得格外單薄。他喉頭哽咽。</p><p class="ql-block"> “跟我走”，這句話在舌尖滾了又滾，終究沒能說出口。他知道，他給不了她要的安穩(wěn)，畫筆填不飽肚子，墨香擋不住風(fēng)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英子出嫁那天，呂君獨(dú)自去了斷橋。橋洞下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吹過的嗚咽聲。他從懷里掏出一幅新畫，畫的是初見時的她，油紙傘下眉眼彎彎。他點(diǎn)燃了畫紙，火苗舔舐著宣紙，將那抹倩影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覡a被風(fēng)卷著，飄向遠(yuǎn)處的煙雨，像一場無人知曉的告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來呂君再也沒畫過人，只畫山水。他的畫里總有一座橋，橋上總籠罩著不散的霧，看過的人都說那霧里藏著說不出的悵惘。</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幾年后。</p><p class="ql-block"> 一天，呂君又來到斷橋的橋洞下，這已成了他的一個習(xí)慣，無事總會來這里坐坐，因為這里是他與英子第一次見面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在這里呆了多久，見雨停了，他準(zhǔn)備離開。此時，一個姑娘緩緩向他走來。呂君抬頭一看，眼睛瞬間直了，來人酷似她日思夜想的故人一一英子，眉眼，身材，活脫脫就是一個人。</p><p class="ql-block"> “英子！”他差點(diǎn)叫出聲來。只見那姑娘怯生生地遞給他一張泛黃的紙，說：</p><p class="ql-block"> “這是我媽叫我交給您的?！彪S后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一位中年婦女說，那是我小姨。呂君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他認(rèn)出了那是英子的小妹，當(dāng)年英子曾帶小妹來過他畫室。</p><p class="ql-block"> 呂君展開紙，紙上是英子的字跡，娟秀如昔：</p><p class="ql-block"> “呂君，那年桃花酥的方子，我寫在畫軸夾層里了。若有來生，換我為你撐傘，看遍江南雨。”</p><p class="ql-block"> 呂君問：“你媽好嗎？”</p><p class="ql-block"> “不好，她不快樂?！?lt;/p><p class="ql-block"> “你媽也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沒，”姑娘說，“小姨到南洋看望我媽，媽托小姨帶我回來……”</p><p class="ql-block"> “為的就是這個方子？”呂君驚愕不已。</p><p class="ql-block"> 姑娘一臉茫然，她還不懂大人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呂君握著那張紙，臉色泛白。雨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像誰在低聲訴說著一段未曾說完的情話。</p><p class="ql-block"> 姑娘慢慢走出橋洞，此時漫天大霧飄了過來，姑娘隱入霧中，看不見了，霧鎖住了斷橋……</p><p class="ql-block"> 2025、8、2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