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百米巖層之下，鋼骨穹頂如倒懸的鐘乳石巖洞，人類在此造了一枚透明的巨卵——兩萬噸液體閃爍體在有機玻璃球中微漾，四萬只光電倍增管如敏感的復眼，等待著宇宙幽靈的造訪。這便是江門中微子實驗現(xiàn)場，科學與想象交織的圣殿。</p><p class="ql-block"> 其志在“測序”，欲決中微子質量順序之懸案，此物理學界之“圣杯”。我立於鋼架之上，俯望那晶瑩球體，忽覺人類之雄心何其壯也！自屈原問天、張衡制儀，至今日地底窺宙，求知之焰從未熄滅。這井下的追逐，實則是向上的仰望，一如荷爾德林所言：“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而這詩意，半是星辰，半是探求之心。</p><p class="ql-block"> 工程之“極致”，令人駭然。液體純度需達萬億分之一，光電管靈敏度要求近乎神話。工程師言及清洗工藝，謂一粒塵?？蓺?，故人皆白衣凈履，如入神殿。我想起《核舟記》中“罔不因勢象形”的匠心，而今科技雖已天壤之別，那份“以神遇而不以目視”的極致追求，古今何異？光在此處行經(jīng)數(shù)十米而衰減不及半，這透明之海，比最澄澈的嶺南春水猶凈十分。</p><p class="ql-block"> 這方寸之地，竟聚五洲之智。歐美探頭、日本材料、中國設計與建造，科學無國界，于此得以明證。實驗負責人曾笑言：“中微子穿過地球尚不打招呼，人類何必設界？”在這地底深處，國家與種族的邊界漸融，唯剩對真理的虔誠。這讓我想起盛唐時西域與中原的文明交匯，只不過今日交流的“絲綢之路”，已化為無形中的數(shù)據(jù)流與思想碰撞。</p><p class="ql-block"> 然而最動我心魄者，是其“文學性”的維度。探測器似一具地下的聽診器，緊貼地球胸膛，聆聽宇宙心跳。當中微子——這宇宙的幽靈信使——悄然而至，在液體閃爍體中激起一絲微光，便被那四萬只“復眼”捕捉。數(shù)據(jù)如星塵，流淌至顯示屏上，化為人類可解的密碼。此情此景，豈非最壯麗的宇宙詩篇？陶淵明“欲辨已忘言”的天地大美，今日竟有了科學的注腳。</p><p class="ql-block"> 徘徊在裝置旁，我思及這些中微子大多來自不遠處的核電站。人類自己創(chuàng)造的微觀焰火，竟成了破解宇宙奧秘的鑰匙。這何嘗不是一種文明的隱喻？我們以自己點燃的星火，去照亮更大的黑暗；以有限的智慧，去理解無限的可能。</p><p class="ql-block"> 離去時回望，那地下圣殿漸隱于巖層之后。但我知道，在那里，有一群人在傾聽星星的私語，在測量虛無的質量，在書寫人類共同的神話。王陽明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而中微子即便無人觀測，依然穿越萬物。但正因為有了江門這樣的實驗，宇宙的寂靜被打破，那些幽靈粒子終于找到了地上的知音。</p><p class="ql-block"> 人類之小，如滄海一粟；人類之大，敢問天探幽。在這嶺南的地下，科學之嚴謹與文學之想象完美融合，共同譜寫了一曲跨越時空的星?；芈?。</p> <p class="ql-block">文/八哥，記江門中微子實驗室。背景音樂《我和我的祖國/廖昌永譚晶老師》；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一并致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