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圖文: 煮茶聽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蹲在這熟悉的柴火灶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灶壁上凹凸不平的紋路，那是常年被煙火熏燎、被鐵鍋壓出的痕跡，帶著歲月沉淀的粗糙與溫熱?；秀遍g，童年在姥姥家的片段如同漲潮的海水，裹挾著米香、柴香與姥姥身上的皂角味，一下子將我淹沒。那時的每個寒暑假，我總像只歸巢的小鳥，一放假就背著小書包往姥姥家跑，滿心滿眼都盼著守在這方煙火繚繞的小天地里，聽木柴噼啪作響，看炊煙漫過屋頂。</p><p class="ql-block">清晨的天還泛著一層淡淡的魚肚白，遠處的山頭只露出一點模糊的輪廓，姥姥就已經(jīng)輕手輕腳地起身了。她怕吵醒我，走路時腳步放得極輕，可我偏偏對姥姥家的動靜格外敏感，總能在她拉開柜門找柴火的細微聲響里醒來。揉著惺忪的睡眼，我趿拉著姥姥做的布底鞋，一路小跑到灶臺邊，湊在姥姥身邊，鼻尖先一步捕捉到空氣中松針的清冽與玉米秸稈的干燥氣息。</p><p class="ql-block">姥姥總是笑著把我往旁邊挪挪，怕灶膛里的火星濺到我身上，然后拿起一捆曬干的玉米秸稈，輕輕掰成小段，再混上幾把松針塞進灶膛。她劃火柴的動作嫻熟又輕柔，“呲啦”一聲，橘紅色的火苗便怯生生地舔舐著木柴，像個害羞的小姑娘，起初只是微弱的一點，隨著姥姥輕輕往灶膛里送了口氣，火苗瞬間就旺了起來。木柴在火里“噼啪”炸開，火星子歡快地從灶口蹦跳出來，有的落在地上很快熄滅，有的則在空中打個轉，像是藏了好多小秘密要講給我聽。</p><p class="ql-block">炊煙慢悠悠地從煙囪里鉆出去，起初是淡淡的一縷，越升越高，漸漸變得蓬松柔軟，和天邊的朝霞纏在一起。那朝霞從淺粉到橘紅，一點點暈染開來，炊煙就像是從人間通往云端的絲帶，把姥姥家的屋頂與遠方的天空連在了一起。鍋里的粥也跟著熱鬧起來，“咕嘟咕嘟”地哼起小曲，米粒在水里慢慢舒展、開花，米香混著柴火燒透后的草木香，再裹上姥姥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那是她用自家種的皂角莢洗衣服留下的味道，清清爽爽的——一起往鼻尖里鉆，把整個屋子填得滿滿當當，連空氣都變得暖融融、甜絲絲的。</p><p class="ql-block">等粥煮得差不多了，姥姥會掀開鍋蓋，用長柄勺子輕輕攪一攪，熱氣帶著更濃郁的米香撲面而來，她總會先盛出小半碗，吹涼了遞到我手里：“慢點喝，別燙著?！蔽遗踔鴾責岬拇赏耄】谛】诘睾戎?，米粒軟糯，粥水清甜，連帶著碗沿上沾著的幾粒米，都覺得格外好吃。有時姥姥還會在粥里加一把自己曬的紅棗，紅棗煮得軟糯，咬開時能嘗到甜甜的棗肉，那味道，是后來在城市里再也沒喝到過的香甜。</p><p class="ql-block">白天里，要是我鬧著要幫忙燒火，姥姥從不拒絕，只是會把我攬到身邊，耐心地教我辨認哪捆柴耐燒?！澳憧催@松針，引火快，但燒得也快；這玉米秸稈，得選曬得干巴巴的，燒起來火苗旺；還有這硬木柴，看著不起眼，耐燒得很，燉菜的時候用最好。”她一邊說，一邊拿起不同的柴火給我看，讓我摸一摸它們的質(zhì)感。我學著姥姥的樣子，笨手笨腳地往灶膛里添柴，可總是掌握不好力度，要么把柴火塞得太滿，火苗一下子被悶得只剩青煙，要么就是添柴時動作太急，煙灰撲得滿臉都是。</p><p class="ql-block">每次這樣，姥姥就會放下手里的活，捂著嘴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卻盛著滿滿的溫柔。她從兜里掏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藍布帕子，輕輕擦去我臉上的煙灰，擦完還會捏捏我的臉蛋，笑著說：“你看看你，活像只剛從灶膛里鉆出來的小花貓。”我也跟著笑，不在乎臉上的灰，只覺得和姥姥一起燒火的時光，連煙灰都是香的。有時燒火累了，我就搬個小板凳坐在灶門口，看姥姥在灶臺邊忙碌，她一會兒切菜，一會兒揉面，動作麻利又從容，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她花白的頭發(fā)上，像是鍍了一層金邊。</p><p class="ql-block">到了傍晚，是柴火灶最熱鬧的時候。姥姥會提前把下午就泡好的黃豆拿出來，準備做我最愛吃的黃豆燉豬蹄，或者從菜園里摘幾顆新鮮的土豆、一把綠油油的青菜，再配上早上從集市上買回來的雞塊，一起放進大鐵鍋里。灶膛里的火要燒得旺一些，姥姥會多添幾根硬木柴，讓火苗穩(wěn)穩(wěn)地舔著鍋底，鍋里的食材在高溫下慢慢釋放出香味，土豆的綿密、雞肉的鮮嫩、青菜的清爽，混在一起，順著鍋蓋的縫隙飄出來，能飄出好遠好遠。</p><p class="ql-block">院角的大黃狗總是最先被香味吸引，時不時湊到廚房門口，搖著尾巴，用濕漉漉的鼻子拱拱我的褲腳，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灶臺，像是在說“我也想吃”。我會偷偷從菜籃里拿一根胡蘿卜，切成小塊喂給它，大黃狗吃得歡，尾巴搖得更起勁了。這時姥姥會從鍋里盛出一點肉湯，拌在米飯里，倒在大黃狗的碗里：“別光顧著跟孩子要，給你留著呢?！贝簏S狗像是聽懂了，圍著姥姥轉了兩圈，才低頭大口吃起來。</p> <p class="ql-block">灶膛里的火映著我和姥姥的臉，兩個人的影子在墻上忽明忽暗，姥姥一邊看著鍋里的菜，一邊跟我講她年輕時的事，講她怎么在田埂上撿柴，怎么用柴火灶給舅舅們做飯。我聽得入迷，時不時問一句“后來呢”，姥姥就笑著接著講，聲音里滿是歲月的溫柔。鍋里的菜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湯汁越來越濃稠，香味越來越濃郁，等到姥姥掀開鍋蓋，撒上一把蔥花，整個廚房都被這股香味籠罩，連空氣都變得沉甸甸的，滿是幸福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如今城市與鄉(xiāng)村各家各戶的廚房都裝著燃氣灶，做飯時只要“啪”的一聲按下開關，藍色的火焰就會立刻燃起，快捷又方便?？擅看巫鲲?，我總會想起姥姥家的柴火灶，想起那些守在灶旁的時光。燃氣灶的火很旺，卻少了木柴噼啪的聲響；飯菜做得很快，卻再難尋到那份混著柴香與煙火氣的醇厚；廚房里很干凈，卻沒有了姥姥笑著擦我臉上煙灰的溫柔，沒有了大黃狗搖著尾巴拱我褲腳的熱鬧。</p><p class="ql-block">這次我回姥姥家，那口柴火灶還在，只是很久沒用過了，灶膛里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灶壁上的紋路依舊清晰。我像小時候一樣，蹲在灶旁，試著往灶膛里添了幾根柴，劃亮火柴，火苗依舊怯生生地舔舐著木柴，只是這一次，沒有了姥姥在身邊笑著提醒我“小心火星”。姥姥已經(jīng)不在了，可當火苗燃起，當?shù)牟裣泔h來，我仿佛又看到了她的身影，看到她輕手輕腳地添柴，看到她笑著捏我的臉蛋，看到她眼角盛著溫柔的皺紋。</p><p class="ql-block">那些守著柴火灶的時光，看似隨著木柴的灰燼落進了歲月里，被城市的快節(jié)奏漸漸掩蓋，可只要回憶的風輕輕一吹，只要聞到一絲相似的柴香，只要看到一口老舊的灶臺，那些記憶就又能在心底重新燃起來，暖烘烘的，帶著姥姥掌心的溫度，帶著舊時光特有的醇厚。那是屬于童年的味道，是屬于姥姥的溫柔，是無論走多遠、過多久，都怎么也忘不了的牽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