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玉露生涼，草木含秋。清晨推門，一縷薄寒在腳踝處悄悄打轉(zhuǎn)，才驚覺：白露已至，人間忽晚。暑氣像退潮的浪花，一夜之間卷走了燥熱，只留下澄澈的天空與一地碎銀似的露珠。真好，天涼好個(gè)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蹲下身，看草尖那滴玲瓏——圓潤、清透，把整片天空折疊進(jìn)自己的小小身體里。輕輕一觸，它便顫了顫，像不肯醒來的夢(mèng)，又像不肯老去的童心。蟋蟀在籬下低唱，聲音比夏夜多了幾分沙啞，仿佛知道這是最后的舞臺(tái)，便要把整個(gè)生命唱成一支挽歌。我靜靜聽著，聽著，心里忽然生出柔軟的慈悲：原來告別也可以如此優(yōu)雅。</p> <p class="ql-block">回想三伏，驕陽像燒紅的鐵，把城市炙得吱吱作響。氣溫一路飆升，新聞里滾動(dòng)著“40℃+”的紅色預(yù)警。那時(shí)節(jié)，我們退休人算是最被歲月厚待：白日躲在空調(diào)下，泡一壺龍井，翻兩頁《浮生六記》，任蟬聲在窗外織成密密的羅網(wǎng)；傍晚才攜一片暮色，到河邊柳岸“放風(fēng)”?？蓱z那些快遞小哥、環(huán)衛(wèi)師傅，汗水在工裝上映出層層鹽霜。相比之下，我更貪戀清晨六點(diǎn)的那一段“野趣”——露水打濕布鞋，風(fēng)從荷葉上滾下來，帶著藕香與淤泥的味道，輕輕拍在臉上。樹蔭撐開一把巨大的綠傘，傘下是另一個(gè)世界：太極劍閃著銀光，老歌聲貼著水面飄遠(yuǎn)，一只紅蜻蜓停在蘆葦尖上，像句點(diǎn)，又像逗號(hào)。那一刻，人是不熱的，心是不累的。</p> <p class="ql-block">人說，夏日若無綠蔭，便少了七分詩意。我卻想補(bǔ)一句：秋日若無白露，便缺了三分靈魂。你看，稻穗低頭，是向白露致意；桂花張口，是把香氣托付給白露；柿子在枝頭悄悄變甜，也是借了白露的寒釀。萬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一滴晶瑩讓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午后，陽光薄如宣紙，天空被秋風(fēng)吹得又高又遠(yuǎn)。我踩著沙沙作響的落葉，去探望那棵老銀杏。它還蔥蘢，卻已在葉脈里偷偷釀金。風(fēng)一過，葉片沙沙，像老人在耳邊絮語：別急，再等一場霜，我便送你滿樹黃金。我笑了，退休不也是這樣？前半生攻城略地，后半生要學(xué)會(huì)把日子過成一顆慢慢凝固的蜜糖，讓時(shí)間替我們鍍色。</p> <p class="ql-block">傍晚，天邊燃起淡淡的橘紅。遠(yuǎn)處傳來收葡萄的笑聲，清脆得像玻璃杯相碰。我折回小院，把最后一串夏夜的繁星關(guān)進(jìn)紗窗，任蟋蟀在階前低吟，任桂香從墻頭探進(jìn)來。一盞清茶，一卷閑書，便是一個(gè)完整的秋夜。窗外，露珠開始一顆一顆點(diǎn)亮自己，像為大地別上微型的街燈。我忽然明白：所謂白露，不過是天空寫給大地的情書，字字晶瑩，句句清涼。</p> <p class="ql-block">歲月忽已遠(yuǎn)，山河仍安然。愿這個(gè)白露，你我都能做一顆低垂的露珠——不張揚(yáng)，不滾燙，只把光輕輕折進(jìn)心里，然后，在薄涼的人間，溫柔地閃亮。</p> <p class="ql-block">高佐康，陜西人，文字工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