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這床單是新的，你睡吧。」她輕聲說道，目光卻不敢看我。</p><p class="ql-block">我接過那疊散發(fā)著淡淡皂角香的被褥，心里泛起一陣漣漪。</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的農村，能有一床新床單，是多么奢侈的事情??！</p><p class="ql-block">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這床新床單，會成為我此生最深的記憶，也是最痛的傷口...</p><p class="ql-block">1972年冬天，我去公社開農業(yè)生產隊長會議。</p><p class="ql-block">那時我30歲，剛當上生產隊長沒多久。</p><p class="ql-block">會議安排在鄰村公社，從我們村徒步過去要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p><p class="ql-block">冬天天黑得早，等會議結束，早已華燈初上。</p><p class="ql-block">村支書拍拍我肩膀說：「老楊，你就別回去了，天黑路滑，明兒個還要繼續(xù)開會呢。女知青宿舍有空床位，你將就一晚上吧?！?lt;/p><p class="ql-block">我心里直犯嘀咕，住女知青宿舍像話嗎？</p><p class="ql-block">可當我一抬頭，看見站在對面的樊秀芝，心里突然騰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p><p class="ql-block">樊秀芝是咱們鄰村公社的婦女干部，今年28歲。</p><p class="ql-block">當年她是從縣城下鄉(xiāng)的知青，因為能說會道，工作認真，被提拔成了婦女干部。</p><p class="ql-block">村里人私下都議論她長得水靈，像城里姑娘似的，白凈清秀。</p><p class="ql-block">「老楊，沒事，宿舍里就我一個人住，有兩間房子，你住外頭那間，放心吧。」</p><p class="ql-block">樊秀芝沖我笑笑，露出兩個小酒窩，說話的語氣坦蕩自然。</p><p class="ql-block">當時農村的男女關系還挺保守的，要不是公社領導發(fā)話，讓我住在一個未婚女同志家，指定會惹來一堆閑話。</p><p class="ql-block">我老婆過世得早，帶著個8歲的兒子過日子。這些年來，村里的紅娘沒少給我介紹對象，可我一門心思撲在農活和兒子身上，也就耽擱了。</p><p class="ql-block">村里人都夸我老實本分，樊秀芝應該也知道我的為人，否則不會這么痛快地答應讓我借宿。</p><p class="ql-block">到了樊秀芝的宿舍，是兩間相連的土坯房。</p><p class="ql-block">外間放著一張簡易的木板床，里間是她自己住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我去給你拿床被褥?！?lt;/p><p class="ql-block">樊秀芝說著進了里屋，不一會兒抱出一床被子和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床單。</p><p class="ql-block">「這床單是新的，你睡吧?！?lt;/p><p class="ql-block">她遞給我被褥的時候，俏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目光不敢與我對視。</p><p class="ql-block">我愣了一下，接過來的時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冰涼冰涼的。</p><p class="ql-block">那是七十年代啊，一張新床單多金貴！</p><p class="ql-block">農村姑娘結婚，陪嫁三四床新被褥都是體面的，床單都是精心準備的嫁妝。</p><p class="ql-block">我心里有點過意不去，正想婉拒，樊秀芝已經轉身回了里屋。</p><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靜，透過簡陋的泥墻，我似乎能聽見她翻身的聲音。</p><p class="ql-block">外面北風呼嘯，可我躺在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新床單上，感到一種莫名的溫暖和心安。</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天不亮，我輕手輕腳地起來準備趕回村里。</p><p class="ql-block">昨晚蓋的被子和睡的床單已經疊好放在床上。</p><p class="ql-block">正準備悄悄離開，里屋的門開了，樊秀芝走了出來。</p><p class="ql-block">她估計是剛起床，頭發(fā)有些凌亂，臉上還帶著睡意，卻依然清秀動人。</p><p class="ql-block">「老楊，你這么早就走啊？連早飯都不吃了？」</p><p class="ql-block">她揉了揉眼睛，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p><p class="ql-block">「不了不了，我得回村里看看情況，晚上再過來開會?！?lt;/p><p class="ql-block">我有些局促地說，總覺得和一個未婚姑娘共處一室讓人不自在。</p><p class="ql-block">「那你等一下，我給你熱點水喝了再走?！?lt;/p><p class="ql-block">不等我回答，她已經麻利地生起火，燒起了水。</p><p class="ql-block">屋里逐漸溫暖起來，我坐在簡陋的小木凳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p><p class="ql-block">這些年來，家里就我和兒子兩人，早已習慣了粗茶淡飯，很少有人這樣關心我的起居。</p><p class="ql-block">「來，趁熱喝。」</p><p class="ql-block">樊秀芝遞給我一碗熱氣騰騰的開水，里面泡了幾粒紅棗。</p><p class="ql-block">「家里條件簡陋，就這點紅棗，你將就喝點，暖暖身子。」</p><p class="ql-block">她的手指纖細白凈，在粗糙的瓷碗襯托下顯得格外好看。</p><p class="ql-block">我接過水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棗香味在嘴里和鼻腔里彌漫開來。</p><p class="ql-block">「謝謝你，樊干部。床單和被褥我都疊好了，真是麻煩你了?！?lt;/p><p class="ql-block">「哎呀，叫什么干部，叫我秀芝就行?！顾缓靡馑嫉匦α耍覆宦闊?，應該的。」</p><p class="ql-block">臨走時，我再次向她道謝。</p><p class="ql-block">她站在門口送我，微風吹起她的發(fā)梢，襯著晨光熹微的天色，構成了一幅我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畫面。</p><p class="ql-block">接下來的日子，村里的農活越來越忙，我全身心撲在生產隊的事情上。</p><p class="ql-block">會議之后，我偶爾會在公社碰見樊秀芝，她總是禮貌地向我點頭微笑，而我也同樣回應。</p><p class="ql-block">我們之間維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就像兩條平行線，看似靠近卻始終不曾相交。</p><p class="ql-block">那年秋收的時候，我們村鬧了一場山洪，沖毀了不少農田和房屋。</p><p class="ql-block">我?guī)е迕駛內找箵屝匏?，連軸轉了好幾天。</p><p class="ql-block">「老楊！」</p><p class="ql-block">正埋頭干活的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是樊秀芝。</p><p class="ql-block">她背著個挎包，手里還提著一個竹籃子，艱難地走在泥濘的田埂上。</p><p class="ql-block">「你怎么來了？」我放下手中的工具，快步迎上去。</p><p class="ql-block">「公社聽說你們村受災嚴重，派我們來看看情況，送點救濟物資?！?lt;/p><p class="ql-block">她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但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p><p class="ql-block">我接過她手中沉甸甸的竹籃，里面裝著一些藥品和干糧。</p><p class="ql-block">「大家都在搶修水利，沒空照應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我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lt;/p><p class="ql-block">她撩了一下被汗水打濕的劉海，動作利落地卷起袖子，準備投入工作。</p><p class="ql-block">就這樣，樊秀芝在我們村住了下來，和村里的婦女們一起照顧老人和孩子，煮飯送水，忙得不亦樂乎。</p><p class="ql-block">每天傍晚，我回到簡陋的工棚休息時，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的兒子小軍跑來告訴我：「爸，那個阿姨人真好，給我縫補了褲子，還教我寫字呢！」</p><p class="ql-block">我的心里泛起一陣暖流，在這個艱苦的環(huán)境下，樊秀芝就像一縷陽光，照亮了我們的生活。</p><p class="ql-block">災后重建工作接近尾聲，樊秀芝也該回公社了。</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我送她到村口，月光灑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照出一條銀色的光帶。</p><p class="ql-block">「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們村的幫助，特別是對小軍的照顧?！?lt;/p><p class="ql-block">我真誠地說，不知怎的，心里有點不舍。</p><p class="ql-block">「沒什么，這是我應該做的?！?lt;/p><p class="ql-block">她低著頭，用腳尖踢著路邊的小石子，似乎也有些情緒。</p><p class="ql-block">「等忙完這陣子，改天我?guī)≤娙ス缈茨恪！?lt;/p><p class="ql-block">這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感覺有些突兀。</p><p class="ql-block">但樊秀芝卻抬起頭，眼睛亮亮的，像是盛滿了月光：「好啊，我等你們?！?lt;/p><p class="ql-block">就在這時，天空突然落下雨點，開始小，很快變得密集起來。</p><p class="ql-block">「糟了，下雨了！」</p><p class="ql-block">我脫下外套想給她披上，卻發(fā)現她已經被淋濕了。</p><p class="ql-block">「別走了，雨這么大，回我家先避避雨吧?！?lt;/p><p class="ql-block">沒等她回答，我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跑。</p><p class="ql-block">我家是村里為數不多沒被山洪沖毀的房子，雖然簡陋，但比臨時搭建的工棚要好得多。</p><p class="ql-block">推開門，屋里黑洞洞的，小軍應該是在鄰居家。</p><p class="ql-block">我摸索著點上煤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樊秀芝濕漉漉的臉龐。</p><p class="ql-block">她的頭發(fā)被雨水浸透，貼在臉上，衣服也濕了大半，整個人看起來狼狽卻異常動人。</p><p class="ql-block">「你先坐，我去找件干衣服給你換上?！?lt;/p><p class="ql-block">我翻出一件自己的舊襯衣和一條褲子，雖然肯定會大，但總比濕衣服強。</p><p class="ql-block">「你換上吧，我去燒點熱水?！?lt;/p><p class="ql-block">我把衣服遞給她，轉身出去燒水，給她留下私密的空間。</p><p class="ql-block">等我拎著熱水回來時，樊秀芝已經換上了我的衣服。</p><p class="ql-block">寬大的襯衣罩在她身上，顯得更加嬌小。</p><p class="ql-block">「謝謝你，老楊?！顾穆曇艉茌p，「把你的衣服都弄濕了?！?lt;/p><p class="ql-block">「沒事，衣服濕了晾干就是，人淋濕了可不得了?！?lt;/p><p class="ql-block">我把熱水放在桌上，從柜子里找出一條毛巾，遞給她：「擦擦頭發(fā)吧，別著涼了?！?lt;/p><p class="ql-block">她接過毛巾，輕輕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動作優(yōu)雅而自然。</p><p class="ql-block">屋外雨聲淅瀝，屋內煤油燈的光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土墻上，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p><p class="ql-block">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p><p class="ql-block">我突然意識到，自從老婆去世后，這是第一次有女人出現在我的屋子里，而且還穿著我的衣服。</p><p class="ql-block">一種奇妙的感覺從心底升起，既陌生又熟悉。</p><p class="ql-block">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著雨聲，誰都沒有說話，卻感覺無比自然和舒適。</p><p class="ql-block">不知過了多久，雨勢終于小了。</p><p class="ql-block">「雨小了，我該回去了?！狗阒フ酒鹕恚曇衾飵е唤z不舍。</p><p class="ql-block">「我送你?！?lt;/p><p class="ql-block">我拿出一把舊傘，和她一起走進夜色里。</p><p class="ql-block">細雨中，我們共撐一把傘，肩膀偶爾相碰，卻又很快分開，就像是兩個小心翼翼試探的靈魂。</p><p class="ql-block">「老楊，謝謝你?！?lt;/p><p class="ql-block">送到村口，她停下腳步，月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在她清秀的臉上。</p><p class="ql-block">「小事。」我有些不好意思，「你自己回去當心點?！?lt;/p><p class="ql-block">「嗯，你也快回去吧?！?lt;/p><p class="ql-block">她接過傘，猶豫了一下又遞回來：「你也要淋雨回去，還是你拿著吧?！?lt;/p><p class="ql-block">我搖搖頭：「我淋點雨沒事，你一個姑娘家，別著涼了?！?lt;/p><p class="ql-block">「那…我改天把傘和衣服還給你?！?lt;/p><p class="ql-block">「不急，有空再說?！?lt;/p><p class="ql-block">我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泛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p><p class="ql-block">回到家，推開門，屋里還殘留著她的氣息。</p><p class="ql-block">我坐在她剛才坐過的凳子上，感覺整個人都恍惚了。</p><p class="ql-block">這些年來，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生產隊和撫養(yǎng)兒子上，從未想過自己的感情問題。</p><p class="ql-block">可今晚，看著樊秀芝在燈光下的樣子，聽著她輕柔的聲音，我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蘇醒。</p> <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冬天。</p><p class="ql-block">這天，我?guī)е鴥鹤有≤娙ス缃晦r產品。</p><p class="ql-block">辦完正事后，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看看樊秀芝。</p><p class="ql-block">小軍也吵著要去見「那個好阿姨」。</p><p class="ql-block">樊秀芝的宿舍還是那兩間土坯房，但我發(fā)現門口多了幾盆花，雖然在冬天已經凋零，但依稀能看出是菊花。</p><p class="ql-block">「誰?。俊估锩?zhèn)鱽硭穆曇簟?lt;/p><p class="ql-block">「是我，老楊，還有小軍?！?lt;/p><p class="ql-block">門很快打開了，樊秀芝的臉上洋溢著驚喜：「快進來，外面冷?！?lt;/p><p class="ql-block">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潔，墻上貼著幾張用報紙剪出來的窗花，煤爐上燒著水，散發(fā)出溫暖的熱氣。</p><p class="ql-block">「你們怎么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點東西?！?lt;/p><p class="ql-block">她有些慌亂地整理著屋子，又給我們倒了熱水。</p><p class="ql-block">「路過這邊，想來看看你?！?lt;/p><p class="ql-block">我局促地站著，不知道該坐哪里。</p><p class="ql-block">小軍倒是很自來熟，跑到樊秀芝身邊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樊秀芝蹲下身，認真地聽著，時不時地摸摸他的頭，眼里滿是溫柔。</p><p class="ql-block">我看著這一幕，心里涌起一種異樣的感覺。</p><p class="ql-block">如果小軍有個像樊秀芝這樣的媽媽，該多好啊。</p><p class="ql-block">「對了，你的傘和衣服我洗好了，等下給你拿。」</p><p class="ql-block">她起身，從里屋拿出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和那把舊傘。</p><p class="ql-block">「不急的，你慢慢還也行?！?lt;/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為什么，竟有些希望她能多留一些我的東西在她那里。</p><p class="ql-block">「餓了吧？我去做點吃的?！?lt;/p><p class="ql-block">沒等我們回答，她已經麻利地生火做飯。</p><p class="ql-block">很快，簡單的白菜豆腐湯和玉米餅就上桌了。</p><p class="ql-block">雖然樸素，但很香，特別是那湯，熬得濃郁鮮美。</p><p class="ql-block">「好吃！」小軍狼吞虎咽，「阿姨做的飯真好吃！」</p><p class="ql-block">樊秀芝被逗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p><p class="ql-block">她給小軍夾菜，動作自然親切，就像是我們一家人一樣。</p><p class="ql-block">吃完飯，天已經不早了。</p><p class="ql-block">「要不…你們今晚就住這里吧？」</p><p class="ql-block">樊秀芝猶豫了一下說，「外面天冷路遠，小軍也累了?！?lt;/p><p class="ql-block">我看了看小軍，他確實一副困倦的樣子，就答應了下來。</p><p class="ql-block">晚上，樊秀芝執(zhí)意讓我和小軍睡里屋，她自己睡外間。</p><p class="ql-block">「里面暖和些，小軍還小，別凍著了?！?lt;/p><p class="ql-block">我想拒絕，但看她堅持的樣子，只好答應。</p><p class="ql-block">躺在她的床上，我能聞到枕頭上淡淡的清香，那是屬于她的氣息。</p><p class="ql-block">小軍很快睡著了，而我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p><p class="ql-block">外間傳來樊秀芝輕微的咳嗽聲，我擔心她是不是著涼了。</p><p class="ql-block">想起今天的情景，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甜，又苦又澀。</p><p class="ql-block">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自從老婆去世后，我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可現在卻又有了悸動。</p><p class="ql-block">樊秀芝……這個名字在我心里不斷回響。</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我們辭別了樊秀芝，回村去了。</p><p class="ql-block">路上，小軍一直在說：「爸，我喜歡樊阿姨，她人真好?！?lt;/p><p class="ql-block">我摸摸兒子的頭，心里也在想著她。</p><p class="ql-block">接下來的日子，我時不時地找借口去公社，只為能多見樊秀芝幾面。</p><p class="ql-block">每次見面，我們都聊得很投機，話題從農業(yè)生產到國家大事，從兒時記憶到未來憧憬。</p><p class="ql-block">慢慢地，我發(fā)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她了。</p><p class="ql-block">那天，我終于鼓起勇氣，向樊秀芝表白了我的心意。</p><p class="ql-block">冬日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睛閃爍著淚光，輕輕點了點頭。</p><p class="ql-block">「我也喜歡你，老楊，喜歡你的踏實和善良，喜歡你對小軍的疼愛，喜歡你…」</p><p class="ql-block">她的聲音很輕，卻讓我的心跳得很快。</p><p class="ql-block">當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時，感覺找到了此生的歸宿。</p><p class="ql-block">我們決定等開春就結婚，組建一個完整的家。</p><p class="ql-block">回村后，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小軍，他高興得直跳：「太好了！我就要有媽媽了！」</p><p class="ql-block">看著兒子高興的樣子，我的心里滿是幸福。</p><p class="ql-block">正月里，樊秀芝托人給我們送來了新做的棉襖，一大一小兩件，針腳細密，充滿溫情。</p><p class="ql-block">小軍愛不釋手，整天穿著在村里炫耀他的「新媽媽」給做的新衣服。</p><p class="ql-block">我也是逢人就說，開春要娶樊秀芝回家，心里的自豪感無法言表。</p><p class="ql-block">村里人都替我高興，說我這些年苦了，終于要熬出頭了。</p><p class="ql-block">開春前的一個晚上，我正在給木犁上油，準備春耕。</p><p class="ql-block">突然，村支書急匆匆地跑來：「老楊，不好了，聽說樊干部要調走了！」</p><p class="ql-block">我手里的油壺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心里像打了個驚雷。</p><p class="ql-block">「調去哪？為什么要調走？」</p><p class="ql-block">「聽說是縣里看中了她的工作能力，要調她去縣婦聯(lián)工作。這是好事啊，升官了！」</p><p class="ql-block">支書拍著我的肩膀說，「但是…她如果去了縣城，你們…」</p><p class="ql-block">他沒有說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p><p class="ql-block">縣城和村里，不是一個世界。</p><p class="ql-block">我二話不說，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公社奔去。</p><p class="ql-block">天已經黑了，山路崎嶇難行，我卻顧不上這些，一心只想快點見到樊秀芝。</p><p class="ql-block">趕到她宿舍時，看見屋里亮著燈，我悄悄地推開門。</p><p class="ql-block">樊秀芝正在收拾東西，她的動作輕柔而小心，就像是在處理一件易碎的物品。</p><p class="ql-block">聽到響動，她回過頭，看見是我，眼圈立刻紅了。</p><p class="ql-block">「老楊…你來了?！?lt;/p><p class="ql-block">她的聲音哽咽，像是強忍著什么。</p><p class="ql-block">我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我聽說你要調走？是真的嗎？」</p><p class="ql-block">內容圖片</p><p class="ql-block">樊秀芝低著頭，淚水從她臉頰滑落：「嗯，縣里通知我下周就去報到?！?lt;/p><p class="ql-block">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我們的婚事…」</p><p class="ql-block">「老楊，我…」</p><p class="ql-block">她抬起頭，眼中滿是痛苦和掙扎，「縣城工作是個好機會，我爹娘也希望我能有個好前程?！?lt;/p><p class="ql-block">我默然，沒有打斷她。</p><p class="ql-block">「可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小軍，我…我真的很矛盾?！?lt;/p><p class="ql-block">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得頭都疼了。」</p><p class="ql-block">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p><p class="ql-block">「秀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去縣城嗎？」</p><p class="ql-block">她猶豫了一下，然后點點頭：「想…但我也想和你們在一起?！?lt;/p><p class="ql-block">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樣疼，但我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定。</p><p class="ql-block">「你去吧，這是你的機會，我不能耽誤你?！?lt;/p><p class="ql-block">我盡力保持聲音的平穩(wěn)，「你年輕，有文化，應該去更廣闊的地方發(fā)展?！?lt;/p><p class="ql-block">樊秀芝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嗎？」</p><p class="ql-block">我搖搖頭，強忍著心中的痛：「不是不要你，而是放你走。村里條件艱苦，你跟著我，就是跟著受苦?？h城好，有前途，你父母也高興?！?lt;/p><p class="ql-block">「可我不在乎這些！」她急切地說，「我只想和你們在一起！」</p><p class="ql-block">我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心都碎了。</p><p class="ql-block">但我更清楚，如果今天我自私地留下她，日后她可能會后悔，而我會愧疚一輩子。</p><p class="ql-block">「秀芝，聽我說，」我握住她的手，「你現在情緒激動，可能想不清楚。等你去了縣城，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就會明白我今天的決定是對的?！?lt;/p><p class="ql-block">她抽回手，眼神中充滿了受傷和失望：「原來…你從來沒有真心想要和我在一起?！?lt;/p><p class="ql-block">「不是這樣的！」</p><p class="ql-block">我急了，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解釋。</p><p class="ql-block">我愛她，所以我必須放手讓她去追求更好的生活，這難道不是愛的表現嗎？</p><p class="ql-block">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屋外的北風呼嘯，吹進簡陋的窗戶縫隙，發(fā)出嗚嗚的響聲，像是在為我們的愛情哀鳴。</p><p class="ql-block">09</p><p class="ql-block">最終，樊秀芝還是去了縣城。</p><p class="ql-block">臨走那天，她沒有來找我告別，只給小軍留了一個布娃娃，是她親手縫制的。</p><p class="ql-block">小軍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整天抱著娃娃問我：「爸，媽媽什么時候來接我們?。俊?lt;/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說她去了遠方工作。</p><p class="ql-block">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可我的心卻如死灰一般。</p><p class="ql-block">白天我拼命地干活，不給自己留一絲思考的空間；晚上回到家，面對兒子期盼的眼神，我只能暗自垂淚。</p><p class="ql-block">村里人都說我傻，好不容易有個對象，竟然就這么放走了。</p><p class="ql-block">我不解釋，因為沒必要。</p><p class="ql-block">有人說樊秀芝在縣城已經成了婦聯(lián)的干部，工作得很出色。</p><p class="ql-block">我在心里為她高興，但更多的是無盡的思念和后悔。</p><p class="ql-block">也許，我應該自私一點，緊緊地抓住她不放手。</p><p class="ql-block">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秋收。</p><p class="ql-block">這天,我和隊里的社員們一起在稻田里收割,汗水浸透了衣背。</p><p class="ql-block">突然，有人喊道：「老楊！有人找你！」</p><p class="ql-block">我抬頭一看，心臟差點跳出來——是樊秀芝！</p><p class="ql-block">她站在田埂上，穿著一身干凈的藏青色衣服，頭發(fā)剪短了，顯得更加干練。</p><p class="ql-block">她的手里提著一個包袱，目光炯炯地望著我。</p><p class="ql-block">我顧不上許多，放下鐮刀就向她奔去。</p><p class="ql-block">「秀芝！你…你怎么來了？」</p><p class="ql-block">我站在她面前，渾身泥濘，不敢靠太近，怕弄臟了她的衣服。</p><p class="ql-block">樊秀芝看著我，眼里噙著淚水：「老楊，我想通了?！?lt;/p><p class="ql-block">「想通什么？」</p><p class="ql-block">「想通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她深吸一口氣，「這半年，我在縣城工作，每天都過得很充實，領導也很器重我。」</p><p class="ql-block">我點點頭，心里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她是不是要來告訴我，她在縣城已經找到了更好的歸宿？</p><p class="ql-block">「但是，我發(fā)現我最惦記的，還是你和小軍?！?lt;/p><p class="ql-block">她的聲音哽咽了，「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的不是工作，不是前途，而是你們。」</p><p class="ql-block">我的心猛地一跳：「你是說…」</p><p class="ql-block">「我辭職了，老楊?！?lt;/p><p class="ql-block">她擦了擦眼淚，「我想回來，回到你和小軍身邊，如果你還愿意接納我的話?！?lt;/p><p class="ql-block">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p><p class="ql-block">樊秀芝見我不說話，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如果你已經…有了別的想法，我理解…」</p><p class="ql-block">我猛地上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傻姑娘，我這輩子都在等你啊！」</p><p class="ql-block">她在我懷里哭得像個孩子，我也淚流滿面。</p><p class="ql-block">田地里的社員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遠遠地望著我們，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p><p class="ql-block">樊秀芝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p><p class="ql-block">村里人都說我們有情有義，命中注定要在一起。</p><p class="ql-block">小軍更是高興得整夜睡不著覺，纏著樊秀芝講故事，叫她媽媽。</p><p class="ql-block">一個月后，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p><p class="ql-block">沒有奢華的排場，沒有豪華的嫁妝，但我們的心緊緊相依。</p><p class="ql-block">樊秀芝帶來的全部家當，就是一個小包袱——里面裝著幾件換洗的衣服，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還有那床曾經給我蓋過的新被褥。</p><p class="ql-block">「這床被褥，我一直留著，從沒給別人用過。」</p><p class="ql-block">她紅著臉對我說，「就像我的心，從那晚起，就只屬于你了?！?lt;/p><p class="ql-block">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心里滿是感動和幸福。</p><p class="ql-block">新婚之夜，我們躺在那床新被褥上，屋外月光如水，屋內暖意融融。</p><p class="ql-block">「老楊，」樊秀芝靠在我肩膀上輕聲說，「在縣城的時候，領導多次挽留我，甚至說可以幫我調你去縣城?！?lt;/p><p class="ql-block">我愣了一下：「那你為什么不答應？縣城條件多好啊。」</p><p class="ql-block">她抬起頭，眼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因為我發(fā)現，對我來說，什么職位、什么前途，都不如能和你在一起重要。」</p><p class="ql-block">「在縣城工作的那段日子，我的身體在城里，心卻早已飛回了這個小山村?！顾^續(xù)說，「每次想起你站在田埂上汗流浹背的樣子，想起小軍那雙期盼的眼睛，我就覺得，我的歸宿不在縣城，而是在這里，在你們身邊。」</p><p class="ql-block">我緊緊地擁抱著她，感受著她的溫暖和真誠。</p><p class="ql-block">在這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p><p class="ql-block">不是顯赫的地位，不是優(yōu)越的條件，而是找到那個愿意陪你共度一生，不論貧富貴賤的人。</p> <p class="ql-block">樊秀芝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p><p class="ql-block">村里人都說我們有情有義，命中注定要在一起。</p><p class="ql-block">小軍更是高興得整夜睡不著覺，纏著樊秀芝講故事，叫她媽媽。</p><p class="ql-block">一個月后，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p><p class="ql-block">沒有奢華的排場，沒有豪華的嫁妝，但我們的心緊緊相依。</p><p class="ql-block">樊秀芝帶來的全部家當，就是一個小包袱——里面裝著幾件換洗的衣服，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還有那床曾經給我蓋過的新被褥。</p><p class="ql-block">「這床被褥，我一直留著，從沒給別人用過。」</p><p class="ql-block">她紅著臉對我說，「就像我的心，從那晚起，就只屬于你了?！?lt;/p><p class="ql-block">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心里滿是感動和幸福。</p><p class="ql-block">新婚之夜，我們躺在那床新被褥上，屋外月光如水，屋內暖意融融。</p><p class="ql-block">「老楊，」樊秀芝靠在我肩膀上輕聲說，「在縣城的時候，領導多次挽留我，甚至說可以幫我調你去縣城?！?lt;/p><p class="ql-block">我愣了一下：「那你為什么不答應？縣城條件多好啊。」</p><p class="ql-block">她抬起頭，眼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因為我發(fā)現，對我來說，什么職位、什么前途，都不如能和你在一起重要。」</p><p class="ql-block">「在縣城工作的那段日子，我的身體在城里，心卻早已飛回了這個小山村?！顾^續(xù)說，「每次想起你站在田埂上汗流浹背的樣子，想起小軍那雙期盼的眼睛，我就覺得，我的歸宿不在縣城，而是在這里，在你們身邊?！?lt;/p><p class="ql-block">我緊緊地擁抱著她，感受著她的溫暖和真誠。</p><p class="ql-block">在這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p><p class="ql-block">不是顯赫的地位，不是優(yōu)越的條件，而是找到那個愿意陪你共度一生，不論貧富貴賤的人。</p><p class="ql-block">日子就這樣平靜而幸福地流淌著。</p><p class="ql-block">樊秀芝很快適應了村里的生活，她不僅照顧好家庭，還幫我分擔了許多生產隊的工作。</p><p class="ql-block">因為她有文化，村里有什么困難的事情，比如寫報告、記賬、和上級溝通，大家都愿意找她幫忙。</p><p class="ql-block">漸漸地，她在村里有了很高的威望。</p><p class="ql-block">小軍在她的教導下，學習成績突飛猛進，成了村里的小榜樣。</p><p class="ql-block">每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圍坐在煤油燈下，樊秀芝教小軍念書寫字，我在一旁聽著，心里滿是滿足。</p><p class="ql-block">轉眼三年過去，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p><p class="ql-block">生產隊的糧食產量連年提高，我被評為縣里的勞動模范。</p><p class="ql-block">樊秀芝因為工作出色，又被推選為村婦女主任。</p><p class="ql-block">七五年春天的一個晚上，樊秀芝神秘地對我說：「老楊，我有個驚喜要告訴你?！?lt;/p><p class="ql-block">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p><p class="ql-block">「什么驚喜？」我好奇地問。</p><p class="ql-block">她俯到我耳邊，輕聲說：「我懷孕了?！?lt;/p><p class="ql-block">我愣了一下，隨即驚喜若狂：「真的嗎？什么時候發(fā)現的？」</p><p class="ql-block">「去公社醫(yī)院檢查過了，已經三個月了。」她害羞地說，「這幾個月我一直不太舒服，還以為是累的，今天總算確認了?！?lt;/p><p class="ql-block">我激動地抱起她，在屋里轉了好幾圈，直到她笑著捶我的肩膀說「頭暈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來。</p><p class="ql-block">「老楊，這次我想要個女兒，像你一樣踏實善良的女兒?！?lt;/p><p class="ql-block">她撫摸著自己尚未隆起的腹部，眼里滿是期待。</p><p class="ql-block">「男孩女孩都好，只要健健康康?！?lt;/p><p class="ql-block">我輕撫她的臉頰，心里卻也期待著能有個女兒，像秀芝一樣聰明漂亮的女兒。</p><p class="ql-block">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村子，大家都來恭喜我們。</p><p class="ql-block">村支書特意調整了樊秀芝的工作，讓她少勞累，多休息。</p><p class="ql-block">我也是寸步不離地照顧她，生怕她有半點閃失。</p><p class="ql-block">小軍知道自己要當哥哥了，高興得在村里到處宣揚，還自告奮勇地承擔了許多家務，為的就是讓樊秀芝多休息。</p><p class="ql-block">冬天的時候，樊秀芝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她卻仍然堅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p><p class="ql-block">「別太操心了，對身體不好。」我心疼地說。</p><p class="ql-block">「沒事，適當活動對胎兒好?！?lt;/p><p class="ql-block">她摸著隆起的腹部，笑得像個孩子，「昨晚她踢我了，可有勁了，肯定是個健康的孩子?！?lt;/p><p class="ql-block">看著她幸福的樣子，我的心里滿是溫暖和感激。</p><p class="ql-block">老天待我不薄，讓我在失去第一任妻子的痛苦后，又賜給了我如此好的一個女人。</p><p class="ql-block">12</p><p class="ql-block">冬去春來，轉眼到了預產期。</p><p class="ql-block">那是七六年的三月，春寒料峭，田野里剛抽出嫩綠的新芽。</p><p class="ql-block">這天晚上，樊秀芝突然感到腹痛，我趕緊找來村里的接生婆。</p><p class="ql-block">接生婆檢查后，臉色凝重：「胎位不正，有些危險，得趕緊送公社醫(yī)院?！?lt;/p><p class="ql-block">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顧不上多想，背起樊秀芝就往村口跑。</p><p class="ql-block">村支書已經聯(lián)系好了生產隊的拖拉機，準備送我們去公社醫(yī)院。</p><p class="ql-block">夜色中，拖拉機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每一次顛簸，樊秀芝都會痛得直抽氣，可她硬是咬牙不吭一聲。</p><p class="ql-block">我握著她冰涼的手，心里又急又怕：「堅持住，馬上就到了?！?lt;/p><p class="ql-block">她微微點頭，額頭上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p><p class="ql-block">終于到了公社醫(yī)院，醫(yī)生們立刻行動起來。</p><p class="ql-block">「情況不太好，得做剖腹產?！?lt;/p><p class="ql-block">主治醫(yī)生神色凝重地對我說，「現在醫(yī)療條件有限，會有一定風險?！?lt;/p><p class="ql-block">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有多大風險？」</p><p class="ql-block">「說實話，農村醫(yī)院條件有限，這種手術…」</p><p class="ql-block">醫(yī)生欲言又止，「總之，我們會盡力而為?！?lt;/p><p class="ql-block">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沖進產房，看到樊秀芝躺在簡陋的產床上，臉色蒼白如紙。</p><p class="ql-block">「老楊…」她虛弱地叫我，「別怕，我挺得住?！?lt;/p><p class="ql-block">我緊緊握住她的手：「秀芝，你一定要挺住啊，你還沒教小軍認完所有的字呢，你還沒看到我們的女兒長大成人呢，你還…」</p><p class="ql-block">我哽咽得說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lt;/p><p class="ql-block">護士把我拉出產房，門關上前的最后一瞬，我看到樊秀芝對我做了個口型：「等我…」</p><p class="ql-block">等待的時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p><p class="ql-block">我在走廊上來回踱步，不時地抬頭看掛在墻上的鐘表，秒針每走一格，我的心就揪緊一分。</p><p class="ql-block">終于，手術室的門開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傳出來。</p><p class="ql-block">「是個女孩，很健康！」護士笑著對我說。</p><p class="ql-block">「我妻子呢？她怎么樣？」我急切地問。</p><p class="ql-block">護士的笑容有些勉強：「產婦失血較多，正在搶救…」</p><p class="ql-block">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癱坐在走廊的長椅上。</p><p class="ql-block">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也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p><p class="ql-block">終于，主治醫(yī)生走出來，臉上帶著疲憊和…喜悅？</p><p class="ql-block">「恭喜你，楊同志，母女平安！」</p><p class="ql-block">他拍拍我的肩膀，「你妻子真是太堅強了，失血那么多，愣是挺過來了。」</p><p class="ql-block">我瞬間淚如雨下，沖進產房，看到樊秀芝虛弱地躺在床上，懷里抱著我們剛出生的女兒。</p><p class="ql-block">「秀芝…」我的聲音哽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p><p class="ql-block">她抬起頭，雖然臉色蒼白，眼睛卻明亮動人：「老楊，你看，我們的女兒多漂亮?！?lt;/p><p class="ql-block">我低頭看那個小小的生命，皺巴巴的小臉，緊閉的雙眼，小小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像是在向這個世界宣示著自己的存在。</p><p class="ql-block">這一刻，我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幸福和滿足。</p><p class="ql-block">13</p><p class="ql-block">樊秀芝和女兒在醫(yī)院住了一周才回家。</p><p class="ql-block">小軍一見到妹妹，立刻被這個小生命迷住了，整天圍著她轉，看她睡覺，看她哭鬧，看她喝奶。</p><p class="ql-block">「爸，妹妹長得真像媽媽。」他認真地說。</p><p class="ql-block">我點點頭，心里滿是感動。</p><p class="ql-block">女兒取名叫楊慧，乳名叫丫丫，果然如小軍所說，長得很像樊秀芝，尤其是那雙眼睛，靈動而有神。</p><p class="ql-block">樊秀芝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不到一個月就開始操持家務和隊里的工作了，雖然我一再勸她多休息，她卻總說自己沒事。</p><p class="ql-block">日子就這樣平靜而幸福地流淌著，我們的家，完整而溫暖。</p><p class="ql-block">七八年的春天，村里迎來了一個重大的變化。</p><p class="ql-block">公社組織開始試行責任田政策，家家戶戶都可以分到自己的田地自主經營。</p><p class="ql-block">作為生產隊長，我接到了上級的指示，要認真落實這一政策。</p><p class="ql-block">「這是個好政策??！」</p><p class="ql-block">樊秀芝激動地說，「這樣大家的積極性就能調動起來了。」</p><p class="ql-block">在她的協(xié)助下，我順利地完成了全村的責任田分配工作，得到了上級的表揚。</p><p class="ql-block">那幾年，正是改革的春風吹遍全國的時候，我們村的面貌也日新月異。</p><p class="ql-block">楊慧從牙牙學語的嬰兒長成了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小軍也已經是個懂事的少年，在區(qū)里的中學讀書，成績優(yōu)異。</p><p class="ql-block">八零年初，樊秀芝被推選為村委會副主任，更多地參與到村里的建設中來。</p><p class="ql-block">在她的努力下，村里建起了幼兒園和圖書室，讓孩子們有了更好的學習環(huán)境。</p><p class="ql-block">每當看到村子一天天變好，看到家庭一天天和睦，我就會想起那晚在樊秀芝宿舍借宿時的情景。</p><p class="ql-block">那張嶄新的床單，那個溫暖的眼神，成了我一生中最珍貴的記憶。</p><p class="ql-block">八六年，小軍高中畢業(yè)，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成了村里第一個大學生。</p><p class="ql-block">全村人都為他高興，村支書特意組織了一次歡送會。</p><p class="ql-block">我看著兒子站在臺上，身材挺拔，眼神堅定，心里滿是驕傲。</p><p class="ql-block">樊秀芝在一旁抹著眼淚，她付出了太多心血，教導小軍學習，生活，做人。</p><p class="ql-block">雖然不是親生的，卻勝似親生。</p><p class="ql-block">「媽，別哭了，我很快就回來看你們的?！?lt;/p><p class="ql-block">小軍走過來，輕輕擁抱了樊秀芝，「謝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和教導?！?lt;/p><p class="ql-block">樊秀芝抱緊了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淚水浸濕了他的肩膀：「好好學習，將來回來報效家鄉(xiāng)。」</p><p class="ql-block">送走小軍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許多。</p><p class="ql-block">十歲的楊慧更加粘人了，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媽媽身邊，講學校里發(fā)生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樊秀芝總是耐心地聽，然后教她做功課，教她做針線活，教她如何做個懂事的好孩子。</p><p class="ql-block">「老楊，」一天晚上，樊秀芝靠在我肩上輕聲說，「時間過得真快啊，小軍都上大學了?！?lt;/p><p class="ql-block">我點點頭，撫摸著她的手：「是啊，一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lt;/p><p class="ql-block">她抬起頭，眼里閃爍著溫柔的光芒：「還記得當年那床新床單嗎？」</p><p class="ql-block">我笑了：「怎么會忘記呢？那可是我們緣分的開始?！?lt;/p><p class="ql-block">「知道嗎，那床單是我準備了好久的。」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羞澀，「早就…對你有好感了，只是不敢表露?！?lt;/p><p class="ql-block">「真的嗎？」我有些驚訝，「那你為什么要去縣城？」</p><p class="ql-block">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因為我想讓你主動來找我，來證明你對我的感情。我知道這樣有點任性，但…」</p><p class="ql-block">「傻丫頭?！?lt;/p><p class="ql-block">我緊緊抱住她，「我當時真的以為你想要更好的生活，才放你走的。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堅持要你留下，會不會更好？」</p><p class="ql-block">「結果不是很好嗎？」</p><p class="ql-block">她靠在我胸前，「我們不是有了美滿的家庭和幸福的生活嗎？」</p><p class="ql-block">我點點頭，心里滿是幸福和感激。</p><p class="ql-block">是啊，這些年來，我們一起經歷了那么多風風雨雨，見證了農村的變化，撫養(yǎng)了兩個出色的孩子，共同建設了溫馨和睦的家。</p><p class="ql-block">這不就是最好的結果嗎？</p><p class="ql-block">歲月如梭，轉眼間我們已經是兩鬢斑白的老人了。</p><p class="ql-block">楊慧也已成家，在鎮(zhèn)上的中學當了老師，有了自己的小家庭。</p><p class="ql-block">小軍大學畢業(yè)后在省城工作，事業(yè)有成，常常回來看望我們。</p><p class="ql-block">現在的農村已經和當年大不相同，家家戶戶住上了磚房，通了電，通了自來水，甚至還有了電視機和電話。</p><p class="ql-block">我和樊秀芝退休后，過上了悠閑的晚年生活。</p><p class="ql-block">每天早上去村口的小樹林鍛煉身體，下午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曬太陽，逗逗孫子孫女。</p><p class="ql-block">晚上，依舊是我們最喜歡的時光。</p><p class="ql-block">我們常常坐在院子里，看著滿天繁星，回憶那些逝去的歲月。</p><p class="ql-block">「老楊，」樊秀芝的眼角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但笑起來依然如當年那般溫暖，「你覺得我們的一生幸福嗎？」</p><p class="ql-block">我握著她的手，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當然幸福，因為有你在我身邊?！?lt;/p><p class="ql-block">她靠在我肩上，輕輕地說：「那天晚上，當我鋪上那床新床單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能成為我的丈夫，那該多好啊?！?lt;/p><p class="ql-block">「現在，這個愿望實現了，而且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美好?！?lt;/p><p class="ql-block">我轉過頭，看著這個陪伴我大半生的女人，眼里滿是柔情：「秀芝，謝謝你給了我這么美好的人生?！?lt;/p><p class="ql-block">她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就像當年那個在燈光下羞澀微笑的姑娘。</p><p class="ql-block">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p><p class="ql-block">比如那床新床單帶來的溫暖，比如她眼中不變的深情，比如我們之間歷經風雨卻始終如一的愛。</p><p class="ql-block">這，就是我們的一生。</p><p class="ql-block">平凡而偉大，簡單卻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