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們?yōu)匙臃路鸨痪G色層層包裹,春天苦楝樹飄落細(xì)碎的紫花,夏日梧桐撐起濃蔭的天,放眼望去,最多的還是那一排排筆挺的松樹,默默守著灣子里的日升月落。七十年代初,我讀小學(xué)的那時候,果樹是稀罕物,少得可憐,唯獨愛高家門口那棵老棗樹,成了我童年最鮮活的記憶,也是那段舊時光里最甜的注腳。</p> <p class="ql-block">那棵棗樹粗如碗口,樹干上布滿深淺不一的紋路,仿佛鐫刻著灣子里的歲月流轉(zhuǎn)。每到夏秋之交,棗子便隨著時節(jié)悄然變化,由青澀轉(zhuǎn)淺黃,再慢慢變得紅潤飽滿,沉甸甸地掛在枝頭,風(fēng)一吹便輕輕搖曳,仿佛在向我們招手,勾得人挪不開眼晴。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本不經(jīng)過愛高家,可我們的腳步卻總被那樹棗子吸引,不由自主繞到樹下,仰著脖子看上好一會兒,盼著能撿到一顆風(fēng)吹落的熟棗。</p> <p class="ql-block">總有調(diào)皮的伙伴按捺不住,撿起小石子,悄悄往樹枝上扔,“啪嗒”幾聲,幾顆棗子便滾落下來。我們剛要彎腰去撿,愛高的老娘便從屋里走出來,嗓門一亮,幾句呵斥便嚇得我們四散奔逃。她手里還揮著掃帚,裝模作樣地追幾步,我們跑遠(yuǎn)了又忍不住回頭張望,捂著嘴偷笑,心里卻還惦記著那樹棗子,甜得讓人上癮。</p> <p class="ql-block">其實,老人家從不真的小氣。等棗子完全熟透,愛高家開始收棗時,只要我們這些孩子在旁邊圍觀,她總會停下手中的竹竿,從竹筐里抓幾顆棗子,挨個塞進我們的手心。那棗子咬下去,甜汁在嘴里炸開,帶著陽光的溫度和泥土的清香,甜得直入心底。好些天后,我們還聚在一起回味那口甜,連說話都帶著棗香。</p> <p class="ql-block">那時的農(nóng)村,哪有什么正經(jīng)水果可吃?嘴饞了,只能啃根自家種的黃瓜,嚼一塊煮得軟糯的紅苕,或是剝幾顆剛收的花生。而愛高家的棗子,簡直成了我們眼中的“珍饈”,是童年里最奢侈的甜。</p> <p class="ql-block">后來我十六歲離開灣子,去縣城工作,就很少再回老家。城里的水果店琳瑯滿目,蘋果、橘子、香蕉應(yīng)有盡有,可無論我嘗遍多少種水果,都再沒嘗出當(dāng)年那口棗子的甜。有一年清明節(jié)回鄉(xiāng),我特意繞到愛高家門口,卻再也沒看見那棵熟悉的棗樹——它早已被砍掉,只留下空蕩蕩的地面。那一刻,心里仿佛缺了一角,空落落的,滿是失落。</p> <p class="ql-block">如今,五十年過去,我早已不再是那個圍著棗樹轉(zhuǎn)的小孩,頭發(fā)己花白了,可每次回老家,還是會不自覺地往愛高家門口走一走。那里早已沒了棗樹,卻還留著當(dāng)年的月光、風(fēng)聲,還有那口化不開的甜,藏在記憶最柔軟的角落,從未消散。棗香里的舊時光,依舊在心底輕輕搖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