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散文：《一湖秋水》</p><p class="ql-block"> 唐風(fēng)</p><p class="ql-block">一湖秋水，是大地在九月里輕輕闔上的眼睛。秋水無言，卻把所有故事都譯成了漣漪。我無言，卻在漣漪里聽見了所有故事。</p><p class="ql-block">風(fēng)從山脊滑下來，帶著蘆葦?shù)亩Z，帶著遠(yuǎn)寺的鐘磬，帶著一枚落葉最后一絲體溫，一并沉入湖心。那聲音極輕，像母親替孩子掖好被角時的一聲嘆息。于是，湖面微微顫了顫，便不再說話，只留下大片大片澄澈的空白，留給天空去照鏡子，留給云朵去慢慢卸妝。</p><p class="ql-block">我站在岸邊，看自己的影子被秋水一寸一寸地拉長，又被水鳥剪開，像一封被拆散的家書，墨跡暈成細(xì)碎的鱗。信里寫著什么？寫著去年的月光，寫著未寄出的青梅，寫著一條魚在黑暗里游過時，不小心觸碰到的孤獨。那些字句被水紋反復(fù)涂改，最終只剩下一聲“勿念”，漂浮在水天之間，像一枚不肯沉的月亮。</p><p class="ql-block">蘆葦開始白了，白得像是來不及老去的少年鬢角。它們把腰彎得低低的，低到可以聽見水底的星群如何翻身，可以聽見一粒沙如何把自己磨成琥珀。偶爾有一支蘆花乘風(fēng)而起，飛過我的肩頭，像誰遺落的羽毛筆，在空氣里寫下短暫而透明的注腳。我伸手去接，卻只握住一把涼意——那是秋水從指縫里滲出的時間，帶著不可贖回的溫柔與決絕。</p><p class="ql-block">遠(yuǎn)處的山正在緩慢地燃燒，楓葉把最后的火舉過頭頂，仿佛要把整個夏季的灰燼重新點亮。火光照在湖面，湖水便成了一面巨大的銅鏡，鏡中倒映著火焰，也倒映著灰燼。我分不清哪一邊更真實，只覺得此刻的自己也被燒得通紅，像一塊被歲月反復(fù)鍛打的鐵，終于在這秋水之上，淬出一層薄而亮的寂靜。</p><p class="ql-block">傍晚的鐘聲從山寺里傳來，一聲，又一聲，把湖面的光敲成碎銀。鐘聲里有歸途，也有遠(yuǎn)游；有放下，也有牽掛。它落在水面上，像一根根白色的槳，把日色慢慢劃向彼岸。而我，終于把鞋子脫下，放在岸邊，讓雙腳浸入水中，讓所有的路從此有了水的柔軟與彈性。我知道，當(dāng)最后一縷霞光被湖水收藏，我也會被收進(jìn)一枚透明的核里，成為明年春天，每一片新葉的紋路，展現(xiàn)出更新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