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思涵推開家門，一股燉肉的香氣撲面而來。她特意在玄關多站了幾秒，確保媽媽能看見她新買的牛仔外套——水洗藍的底色上繡著幾朵抽象的白云，袖口做了毛邊處理，花了她整整半個月兼職工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有范嗎？”思涵在客廳中央轉(zhuǎn)了一圈，衣擺劃出青春的弧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媽從廚房探出頭，推了推老花鏡：“有，在鍋里，自己去盛?！?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噗嗤笑出聲來。這種對話在他們家司空見慣。二十一歲的大學生和五十八歲的退休教師，中間隔著的與其說是代溝，不如說是一道東非大裂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飯后，思涵窩在沙發(fā)里刷手機，爺爺坐在對面看抗日神劇。劇中人物正聲嘶力竭地喊著口號，爺爺看得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您有微信嗎？”思涵突然問道，“我教您用吧，可以視頻聊天，還能看新聞?！?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擺擺手：“我有屁威信，都是你奶奶說了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笑倒在沙發(fā)墊子里。這時奶奶端著果盤走過來，聽見后半句，瞪了爺爺一眼：“又在孩子面前胡說八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趁機拿出平板電腦：“奶奶，我給您裝個健康軟件，記錄每天步數(shù)。您會下載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頓時火了：“廢話，我不會下崽，你爸是從哪來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愣了三秒，隨即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笑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奶奶先是茫然，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盡管她并不完全明白笑點在哪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個晚上，思涵第一次認真思考“代溝”這個詞。它不只是笑話和段子，而是某種更深層的東西——不同時代塑造的不同思維方式和表達體系，在同一屋檐下碰撞出火花與硝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學的社會學課程要求完成一個代際研究項目。思涵決定以自家為樣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先采訪了爺爺。八十二歲的退休鉗工，對智能設備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手機就是手雷！”爺爺揮舞著老人機，“電視上天天說，騙子一個電話，養(yǎng)老金就沒了。你爸非要買什么智能手機，放在抽屜里生銹哩?！?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打開爺爺?shù)某閷?，果然找到一部嶄新的智能手機，連包裝膜都沒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智能機不只是接電話的，”她耐心解釋，“可以看新聞，聽戲曲，還能和外地親戚視頻?！?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皺眉：“面對面說話不好嗎？非要隔著個玻璃片子?！?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表叔他們在廣州啊，一年才回來一次?！?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沉默了一會兒，擺弄著老人機上的按鈕：“人老了，學不會新花樣了。你爸小時候，我教他騎自行車，摔了多少次才學會?，F(xiàn)在他教我玩手機，教兩次就不耐煩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的心輕輕一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那邊是另一番景象。七十八歲的奶奶曾是語文老師，對學習本身并不排斥，但拒絕一切“不雅”的表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載這個詞不文明，”奶奶認真地說，“科技公司那些人，怎么想的詞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這才恍然大悟，為什么奶奶對“下載”反應激烈。她試著解釋這是技術術語，奶奶卻搖頭：“技術就能不顧文明了？我們那會兒叫‘裝載程序’，多好?！?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讓思涵意外的是父母。媽媽作為退休教師，理論上應該最能接受新事物，卻對智能家居充滿警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個語音助手，”媽媽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什么禁忌，“整天監(jiān)聽我們說話，誰知道把信息傳到哪里去?！?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則是對社交媒體一無所知?！芭笥讶槭裁唇信笥讶?？朋友是圈起來的？”他困惑地問，“而且為什么你們年輕人吃飯前要先拍照？菜都涼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忍不住笑，笑著笑著忽然有些心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項目進行到第二周，變故突至——奶奶半夜起床喝水，滑倒骨折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醫(yī)院里，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刺鼻。奶奶打著石膏，愁容滿面：“下周的老年大學詩詞課去不了了，我是課代表啊?！?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看著奶奶失落的樣子，突然靈光一閃：“奶奶，我們可以視頻上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思涵的協(xié)調(diào)下，老年大學破天荒開展了第一次線上教學。起初狀況頻出：奶奶不小心靜音了，對著麥克風喊了半天；忘記關攝像頭就去上廁所；把投票當成了抽獎按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漸漸地，奶奶掌握了技巧，甚至學會了在群里發(fā)紅包。病床上的她重新容光煥發(fā)，還通過視頻結(jié)識了外地老年大學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爺爺?shù)淖兓屓梭@喜。發(fā)現(xiàn)智能手機可以看各種京劇全本后，他主動要求學習使用。思涵趁機教了他防詐騙技巧，爺爺學得比誰都認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來不是智能手機的問題，”爺爺感慨，“是人的問題。騙子用老人機也能騙人嘛?！?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項目截止日前夜，思涵在書房整理材料。媽媽端著一杯熱牛奶進來，輕輕放在桌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爺爺今天問我，怎么在網(wǎng)上下單買京劇光盤?！眿寢屝χf，“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也笑了：“媽，您呢？還想把智能音箱扔出去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媽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fā)：“它提醒我吃藥挺準時的。而且查菜譜方便，今天那個紅燒肉的做法就是它教的?！?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沉默片刻，媽媽輕聲說：“其實我們不是抗拒新東西，只是害怕被時代拋棄。你們年輕人往前跑得太快，我們追不上，又不好意思喊慢點?！?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握住媽媽的手：“那以后我跑慢點，拉著你們一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代溝從來不是無法跨越的深淵，只是缺少一座溝通的橋梁。思涵在項目結(jié)論中寫道：真正的代溝不在于不會使用智能設備，而在于缺乏相互理解的耐心。年輕人習慣于往前看，憧憬未來；年長者習慣于回頭看，珍惜傳統(tǒng)。而溝通，就是讓兩者在當下相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項目獲得了最高分，教授建議她發(fā)表論文。但對比起學術成就，思涵更珍惜家里的變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末家庭聚會上，爺爺突然拿出智能手機：“思涵，幫我看看，這個‘微信’怎么發(fā)‘朋友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全家人驚訝地看向爺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要發(fā)第一朵月季花的照片，”爺爺?shù)靡獾卣f，“老張頭他們家的才打苞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湊過去教爺爺操作，媽媽在一旁提醒：“爸，記得修圖，您那拍照技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插話：“要不要我?guī)湍闩涫自?？去年那首《詠月季》還可以改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已經(jīng)拿出手機：“我去陽臺上拍，光線好?！?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看著一家人為了一條朋友圈忙活，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奶奶的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不會“下崽”，但學會了“下載”；爺爺沒有“威信”，但注冊了“微信”；媽媽覺得AI音箱是監(jiān)視器，現(xiàn)在卻用它學做紅燒肉；爸爸不明白為什么吃飯前要拍照，現(xiàn)在卻為了月季花的光線較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代溝依然存在，但不再是一道裂谷，而成了連接不同時代的橋梁——每代人都在橋上行走，相遇，然后理解彼此眼中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了好了，發(fā)出去了！”爺爺高興得像孩子似的舉起手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思涵點開朋友圈，看到爺爺發(fā)的第一張照片：陽臺上的月季在晨光中綻放，配文是奶奶寫的詩——“歷經(jīng)風雨色更艷，晚開花朵香益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按下愛心鍵，在那條動態(tài)下評論：“世界上最美的月季?！?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的，代溝從未消失，但愛讓理解成為可能。在不同的銀河里，星星們以光年為單位相互凝望，而家庭，就是穿越時空的引力，讓不同的軌道終有交匯的時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