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第33章：麥囤里的潮聲</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收完麥的第三天，沈青禾醒得遲了些。窗外的蟬鳴裹著熱意鉆進(jìn)來，她摸了摸枕邊的筆記——紙頁被夜里的潮氣浸得發(fā)皺，像極了去年秀若教她曬麥時，沒晾透的麥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她趿著布鞋往堂屋走，剛推開門就愣住了：裝滿麥粒的麻袋在墻角堆成半人高，最頂上那袋的麻繩松了，幾粒麥子滾到地上，被晨露浸得發(fā)潮。心口“咯噔”一下，她趕緊蹲下去撿，指尖觸到麥粒時，那股黏膩的潮意順著指縫往上爬——這麥子要是捂出霉，之前的罪就白受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咋還愣著？”二柱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他扛著半袋草木灰，褲腳沾著泥，“我早上路過你家，瞅見窗沒關(guān)嚴(yán)，就知道麥粒要受潮?！彼巡菽净曳旁诼榇裕紫聛矸朔畹紫碌穆榇?，“還好沒滲多少水，趕緊把草木灰鋪在底下吸潮，再把麻袋挪到炕邊烘烘?！?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沒說話，只是攥著手里的濕麥粒，眼眶有點(diǎn)熱。收麥那天她明明檢查過窗閂，怎么就忘了關(guān)嚴(yán)實(shí)？要是秀若在，肯定不會犯這種錯——去年收麥后，秀若把麻袋碼得整整齊齊，還在屋角放了兩袋石灰，說“麥粒金貴，一點(diǎn)潮都沾不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別自責(zé)了?！倍娝豢月暎f過來塊干布，“誰還沒個忘事的時候？我去年收麥，把鐮刀落在地里，找了半天才找著，還被我娘罵了一頓?！彼f著，抓起一把草木灰往麻袋底下撒，“先把這些弄好，等會兒我去鎮(zhèn)上買袋石灰，比草木灰吸潮管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接過布，擦了擦手上的潮氣，跟著二柱一起挪麻袋。麻袋沉得很，她剛搬起半袋，胳膊就酸得發(fā)顫，沒走兩步就趔趄了一下，幸好二柱扶了她一把：“慢著點(diǎn)，別摔著。你勁兒小，扶著麻袋邊就行，我來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兩人忙活了一上午，終于把麻袋都挪到炕邊，底下鋪了厚厚的草木灰。沈青禾蹲在炕邊，用手摸了摸麻袋里的麥粒，還是有點(diǎn)潮，心里又開始發(fā)慌：“要是烘不干，真要發(fā)霉了咋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別急，我去把我家的舊火盆拿來?！倍f著就往外走，沒一會兒扛著個缺了口的鐵火盆回來，“晚上在炕邊燒點(diǎn)柴火，別太旺，慢慢烘，兩天就能干透?！?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正說著，李嬸挎著個竹籃來了，籃子里裝著剛烙好的麥餅，還冒著熱氣：“我猜你們忙活一上午沒吃飯，烙了點(diǎn)新麥餅，就著咸菜吃?！彼匆娍贿叺穆榇?，伸手摸了摸，“咋還潮著？是不是沒曬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是我忘了關(guān)窗，漏了雨?！鄙蚯嗪绦÷曊f，拿起一塊麥餅，咬了一口，新麥的香里裹著點(diǎn)焦糊味，是李嬸烙餅時火大了，可她卻覺得比啥都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嗨，多大點(diǎn)事?！崩顙鹱诳贿?，掰了塊麥餅遞給二柱，“晚上我來幫你看火盆，別燒太旺把麻袋燎了。你秀若姐當(dāng)年也遇過這情況，那時候沒火盆，她就把麥粒攤在炕上，整夜守著，生怕出岔子?！?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聽著，心里暖了點(diǎn)。她翻出秀若的筆記，找“麥粒防潮”那頁，上面畫著個簡單的火盆，旁邊寫著“火盆離麻袋三尺遠(yuǎn)，夜間接兩次柴，別讓火滅”。字寫得歪歪扭扭，是秀若當(dāng)年發(fā)燒時記的，她說“燒糊涂了，字丑點(diǎn)，能看清就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下午，二柱從鎮(zhèn)上買了石灰回來，還帶了個舊篩子：“把石灰篩細(xì)了，撒在麻袋縫里，吸潮更快?！鄙蚯嗪棠弥Y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篩石灰，石灰粉飄在空氣里，嗆得她直咳嗽，二柱就把篩子搶過去：“你去歇會兒，我來篩，我皮糙肉厚，不怕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傍晚的時候，王大爺拄著拐杖來了，手里拿著個布包，里面是曬干的艾草：“把艾草鋪在麻袋頂上，能防蟲子。去年我家麥粒生了蟲，還是你秀若姐給的艾草，管用得很?！彼寻莘纸o沈青禾，又摸了摸麻袋，“烘兩天就差不多了，別太急，麥粒禁得住慢烘?！?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天黑后，火盆里生了火，橘紅色的火苗舔著盆沿，把炕邊烘得暖暖的。李嬸坐在火盆邊，手里拿著根撥火棍，時不時撥弄一下柴火：“你去睡會兒，我守上半夜，下半夜喊你?！?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沒走，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看著火苗映在麻袋上，心里踏實(shí)了些。她想起收麥那天，小馬和小石頭在曬場嚼麥粒的樣子，想起二柱磨鐮刀時的“沙沙”聲，想起李嬸蒸的堿水饃，眼眶又有點(diǎn)熱——要是沒有這些人，她一個人真扛不過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你秀若姐當(dāng)年守火盆，也是這樣?！崩顙饟芰藫懿窕?，火苗跳了跳，“那時候她剛接手麥田，啥都不懂，就對著筆記一點(diǎn)點(diǎn)學(xué)。有次火盆滅了，她急得直哭，后來還是王大爺教她，火盆要留火種，別全燒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點(diǎn)點(diǎn)頭，把臉貼在麻袋上，能感覺到麥粒的溫度，還有淡淡的麥香。她摸出筆記，借著爐火的光，在“麥粒防潮”那頁寫下：“七月十八，麥粒受潮，二柱扛草木灰，李嬸守火盆，王大爺送艾草。火盆暖，人心更暖?！?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半夜，李嬸喊沈青禾換班?；鹋枥锏幕鹂鞙缌耍砹它c(diǎn)柴火，看著火苗慢慢旺起來，忽然聽見麻袋里傳來“沙沙”的聲——不是麥粒受潮的黏膩聲，是干燥的麥?；ハ嗄Σ恋穆?。她心里一喜，伸手摸了摸麻袋，潮意少了很多，只剩下暖暖的溫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天快亮的時候，沈青禾趴在炕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筆記。夢里她又回到了曬場，滿場的麥子金黃，秀若蹲在草席旁補(bǔ)縫，笑著對她說：“青禾，你做得很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李嬸坐在火盆邊，正給她縫昨天磨破的袖口：“你看你，睡得跟小豬似的，喊都喊不醒?！彼钢榇胞溋８闪?，你摸?！?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走過去，摸了摸麻袋里的麥粒，干爽得很，還帶著點(diǎn)爐火的溫度。她抓起一把，放在手里搓了搓，麥?！皣W啦”響，像在唱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下放心了吧？”二柱扛著個空麻袋走進(jìn)來，臉上帶著笑，“我去把我家的舊麥囤搬來，把麥粒裝進(jìn)去，比麻袋防潮?！?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沒一會兒，二柱就把麥囤搬來了，是個半舊的竹編囤，外面纏著麻繩，還帶著點(diǎn)麥稈的香。大家一起把麥粒倒進(jìn)麥囤，麥?！皣W啦啦”流進(jìn)去，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像座小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這麥囤夠裝兩年的麥子了?！蓖醮鬆斨糁照龋粗湺?，臉上滿是笑，“明年再種，就有種子了?！?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看著麥囤里的麥粒，心里滿是歡喜。她想起秀若筆記里寫的“麥囤滿，日子安”，現(xiàn)在她終于懂了——麥囤里裝的不只是麥粒，還有大家的情分，還有好好過日子的盼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傍晚的時候，沈青禾烙了新麥餅，分給村里的人。小馬和小石頭吃得滿臉都是餅渣，笑著說“比上次的還香”；二柱啃著餅，說“明年要多種兩畝麥”；李嬸則把餅包起來，說要給鄰村的張叔送點(diǎn)，謝謝他上次送的草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沈青禾坐在麥囤邊，咬著新麥餅，甜香在舌尖散開。她摸了摸身邊的麥囤，又摸了摸兜里的筆記，心里踏實(shí)極了。她知道，往后的日子里，還會有新的難處，可只要有這麥囤，有這些人，有秀若的牽掛，她就能一直走下去，把日子過踏實(shí)，過香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夜里，沈青禾把筆記放在麥囤上，月光透過窗戶灑進(jìn)來，落在筆記上，也落在麥囤里的麥粒上，亮晶晶的，像撒了層碎星星。她躺在床上，聽著麥囤里麥粒偶爾傳來的“沙沙”聲，睡得格外香——那是麥囤里的潮聲，也是好日子的聲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