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題記：今年這個暑假，在老家城步逗留了五十多天，毛毛雨般的幸福始終滋潤著心田，讓我倍感溫馨。特此一記。</p> <p class="ql-block"> 清晨的薄霧繞著山腰，陽光斜斜灑入窗臺，我已在陽臺上緩緩起勢。八段錦的行云流水間，廚房飄來嫩玉米的清香。妻子系著藍印花布圍裙，正將嫩黃的雞蛋羹撒上翠綠蔥花——這是外甥涵亮發(fā)來健身視頻后，我們悄然形成的新默契。當我收勢擦汗洗漱時，餐桌已擺好粗瓷碗盛著的晨光，而她鬢角沾著灶臺的熱氣，竟比任何朝霞都動人。</p> <p class="ql-block"> 這般晨景日日重復(fù)，卻似檐角積聚的雨露，點點滴滴沁入生活的紋路。她知我忌口油膩，總變著法子將南瓜揉進面團，把山藥碾作云絮；我懂她腰肌勞損，餐后總搶先擰開水龍頭，讓溫水沖刷碗碟，也沖刷歲月留下的酸脹。晚霞漫天時，我們沿著體育中心或南湖公園步行棧道散步，兩只影子漸漸融成一道長長的暖色，驚起鷺鳥掠過水面，蕩開的漣漪里盡是不必言說的相伴。</p><p class="ql-block"> 這便是老夫老妻的毛毛雨般的幸福——不要滂沱傾盆的熾烈，只要纖如牛毛的溫存，絲絲縷縷編織成抵御歲月寒涼的蓑衣。</p> <p class="ql-block"> 城步的雨總來得恰逢其時。那日傍晚戰(zhàn)友小聚正酣，窗外忽然電閃雷鳴。我不能酒駕，便向住同一小區(qū)的大妹清秀求助。大妹接到電話時雨勢正猛，卻不想最終踏雨而來的竟是小妹時秀。原來晚飯后時秀正在白云大道散步，接到二姐的轉(zhuǎn)托便徒步趕來，發(fā)梢還掛著晶瑩的汗珠，抑或是雨滴。戰(zhàn)友們望著佇立在車旁的妹妹，紛紛豎起拇指贊嘆。我笑著將車鑰匙交給她，接過遞來的汗巾，心里涌起比醬酒更醇厚的暖意——這親情如細雨漫灌，不必驚天動地，卻總在需要時悄然浸潤。</p> <p class="ql-block"> 更妙的雨聲敲響在妻姐從東莞返回城步那日。東莞的暴雨困不住游子歸心，我們提著西瓜登門時，大姐剛從菜地回來，鞋面沾著露水和泥土。“不過是電梯檢修，我不愿在東莞多住，倒讓你們逮著由頭來看我?！彼χ书_紅瓤西瓜，忽然提議：“周末讓小兒子作東，全家聚會。”我順勢指向云霧繚繞的威溪方向：“周末不如都去威溪看望小舅？聽說他家新釀了楊梅酒和新制了糍粑?！?lt;/p> <p class="ql-block"> 周末，弟媳制好油茶原料，分裝瓶內(nèi)，一行三輛車在陽光中駛成雁陣。小舅母早早候在村口，身后新建的磚樓飄出臘肉的焦香。表弟表妹們爭相展示自己的廚藝，有的手搓冰涼水，有的烹制米粉鵝，七十六歲的小舅親自演繹古法蒸扣肉。炊煙混著山霧縈繞梁間，我們二十余人擠滿堂屋，油茶碗和米酒碗相碰時濺起的茶香和酒花，竟和窗外的陽光一樣晶瑩剔透。歸途上妻子握住我的手說：“下次該接他們來縣城住幾天，表兄弟之間好好喝一杯。”——親戚親戚，就是要這樣迎著陽光、踩著雨露來回走動，才不會被歲月風化成家譜冊里干枯的名姓。</p> <p class="ql-block"> 最耐人尋味的毛毛雨常飄灑在戰(zhàn)友情感的長河里。我回到城步后，把酒言歡已不知組織了多少次，王會長特別給我送來了自種的甜玉米，陽戰(zhàn)友送來了自產(chǎn)的老金瓜。前不久，毛毛雨打濕了戰(zhàn)友群人情往來的清單，楊開煜母親去世時，五十多個名字后面跟著清一色的百元禮單，幾位特別要好的二百元，我在三百元處略作停留。想起當年對越作戰(zhàn)時遇雨，七八個人擠在貓耳洞內(nèi)分食一聽午餐肉和半斤壓縮餅干。如今這些白發(fā)蒼蒼的老兵們，依然用最樸素的方式相互守護和照應(yīng)著——金額從來丈量不了戰(zhàn)友情誼的深淺，正如毛毛雨不需用斗量，也不需用磅秤稱重，卻能潤物細無聲。</p> <p class="ql-block"> 毛毛雨絲也飄進同學家中的老木窗。大古村的青石板路被盛夏的艷陽照得發(fā)亮，四位聯(lián)手做東的同學站在廖家坳的古杉群下，陽光斑駁里略微發(fā)胖的身形依稀可見當年學生模樣。席間，廖月發(fā)同學忽然提起：“同學們還記得當年酸辣椒炒牛皮菜伴有鼻涕蟲的味道嗎？”女同學張賽英笑道：“好你個廖月發(fā)，你是不想讓我吃這頓山珍美味了?！鳖D時笑聲一片。妻子被同學們輪流添菜，碗里堆成了小山丘，竟比新媳婦過門還熱鬧。臨別時斜陽將廖家坳映成金色，稻田的綠浪似在向即將辭別的同學揮手，車窗關(guān)合的剎那，恍惚回到三十年前共撐一把雨傘走在放學的路上。</p> <p class="ql-block"> 今夏的毛毛雨格外多情，特別增添了一道彩虹。三味石屋文友的雅韻和唱，牛市橋追尋紅七軍戰(zhàn)斗的陳舊彈痕，無不滲透文友們的用心精巧?？h文聯(lián)肖主席第二次邀我采風時，蓬瀛村正籠在晨曦薄霧之中。袁書記指點著岸邊的舊木屋：“那是紅六軍團走進篷瀛村的司令部舊址，對面茶山是中央紅軍進入城步的路徑，現(xiàn)在出產(chǎn)的有機峒茶直供粵港澳。”竹筏在小河里破開翡翠般的水面，岸側(cè)水車隨流水轉(zhuǎn)動搖曳的聲音混著苗寨傳來的山歌。在南山牧場，我們遇見的牧人恰好是退伍老兵，聽說我們一行中數(shù)人曾當兵，立即舀來剛擠的鮮奶堅持讓我們暖身。奶香混著雨霧彌漫時，忽然懂得這片土地的情誼——它不善于洶涌澎湃，卻如綿綿細雨滋養(yǎng)萬物，也滋養(yǎng)游子的心田。</p> <p class="ql-block"> 夜深人靜時，我常翻閱手機里的照片：妻子晨光中的背影，姐妹共撐的雨傘，威溪漫山的野花，同學笑皺的眼角、文友和唱的浪漫……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瞬間，恰似山間毛毛雨，看似輕若無物，匯集成溪卻可穿石繞山。真正的幸福何嘗不是如此？不要狂風暴雨的戲劇性，只要細雨潤物的持久力，在年復(fù)一年的滲透中，將生活腌漬成回味無窮的佳釀。 </p> <p class="ql-block"> 昨夜，窗外又飄起毛毛雨，妻子正在給外甥發(fā)視頻：“你舅舅現(xiàn)在能接連運完兩套八段錦不出汗啦?！?鏡頭轉(zhuǎn)過餐桌，紅心的黃桃片配醬色的糯米酒糟水，粗陶碟里辣蘿卜絲油光發(fā)亮——這是我們今日早餐的毛毛雨，簡單不驚艷，常味不斷流，日日年年，生生不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