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婚后不久懷孕了，先兆流產(chǎn)臥床幾日，婆婆過來我們的小屋看望，我說我不打算要，因為剛結婚，婆婆讓我們承擔了2800元莫名其妙的債，我得還錢；再是生完孩子沒有人帶，因為我的父母帶他們的孫子是天經(jīng)地義，我壓根指望不上父母幫我?guī)Ш⒆樱贿€有我自己也沒有做好做母親的心理準備。</p><p class="ql-block"> 婆婆的回答簡單直接：第一，生孩子不用花什么錢，因為她那時生兒子就沒花錢；第二，小孩沒人帶讓我父母來帶；第三，公公年齡大了身體又不好，早就盼著抱孫子了。我聽完她的前兩個回答，默不作聲，聽到第三個答復，我心軟了，我那農(nóng)村人的傳統(tǒng)的“娶媳婦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的觀點占據(jù)上風，我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已經(jīng)放棄打胎的念頭。</p><p class="ql-block"> 至于婆婆是否必須帶孩子這個問題，我對老公這樣說的：她愿意帶，我一輩子感恩她，因為她幫助我度過難關；她不帶我也不怪她，因為養(yǎng)孩子是我的責任。</p><p class="ql-block"> 在明知沒有任何人可依靠的情況下，我堅持上班并買菜做飯，直到生完孩子，老公第二天去單位交辦公室鑰匙并移交賬本，同事們又驚又喜，因為昨天還和他們一起工作呢。我就是為了將四個月的產(chǎn)假都用來帶孩子，一直堅持到生孩子都沒有休假。</p><p class="ql-block"> 按照鄉(xiāng)俗，孩子滿月后我得回娘家，因為天氣太熱，一直等到深秋涼爽時，我才帶著孩子、尿布等大包小包回到老家住了一段日子。</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孩子睡了，我坐院里織小孩毛衣，屋后鄰居菊香笑吟吟地喚著我的名字走進來。我倆小時候是最親密的玩伴，雖然兩家大人時常為田溝里的水或者房前屋后的樹吵架多次，但絲毫不影響我們在一起玩樂，記得有一次發(fā)大水，母親怕我們?nèi)叫∶煤髩m淹死在門前的河壩里，就將我們?nèi)齻€反鎖家里去干農(nóng)活，菊香無法從門進入我家，就讓我從窗口遞個小凳子出去，然后她腳踩小凳子，身子探進我屋里，我接住她，她就這樣爬窗戶串門來了。</p><p class="ql-block"> 結局是她母親歇工后到處喚著她的名字，她在我屋里應答，再從窗口爬出去時，被她母親一把揪住頭發(fā)、騎在弱小的身上，不停地用手擰著她的屁股，嘴里還罵著：你這個棺材B，我讓你玩，我讓你串門！</p><p class="ql-block"> 和菊香一起走進來一個帥氣的小男孩，虎頭虎腦，他吸引了我的眼球并將我思緒拉回來，我有點疑惑地看著菊香問：這是哪家孩子？因為我聽母親說過菊香生了女兒。</p><p class="ql-block"> 菊香驕傲地回道：是我兒子呀！我問：你不是有女兒，怎么還有兒子？</p><p class="ql-block"> 她的話匣子打開了，無比驕傲地說：你不知道啊，在我們農(nóng)村沒有兒子哪個來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啊，我們躲胎的哎，在生了大女兒之后，我就跟我丈夫去青島做泥瓦工，工地上屬于無人監(jiān)管地區(qū)，在兒子之前我還生了兩個小妹頭都送人了，直到生了這個兒子才抱回來報戶口，罰款也好扒房子也好，都值了！</p><p class="ql-block"> 她繼續(xù)告訴我，春花在親戚家躲胎，整天提心吊膽夜里轉移換地方，直到快臨產(chǎn)了想在夜里從后山悄悄回家生孩子，結果，肚子疼得厲害，來不及回家就在后山產(chǎn)下一堆血肉，胎兒早死了。荷香也在外躲胎，也是在快臨產(chǎn)時夜里轉移住處，被開著拖拉機游走在鄉(xiāng)間的計生辦人發(fā)現(xiàn)了，直接拖到縣醫(yī)院引產(chǎn)，一針打中嬰兒頭部，產(chǎn)下一個死男嬰，都瞞著她男人說引產(chǎn)下的是小妹頭，要不然會出大事啊，因為她家灶也被扒了，屋頂?shù)耐咭脖唤伊?，這下兒子也沒了，誰受得了?。∵€有村里年長我們幾歲的一個姐姐，躲胎生了女孩，無處可送又不愿帶回家，她的閨蜜知道后，想抱養(yǎng)，因為她有個兒子了，結果第二天計生辦人知道她家領養(yǎng)了棄女嬰，上門要罰款五千元，那時的五千元是我五年不吃不喝的收入，這讓一個農(nóng)民家傾家蕩產(chǎn)也拿不出啊，他們只好再將女嬰丟棄在一個光棍家門口，好歹也給女嬰一條活路。</p><p class="ql-block"> 我嘆息之余，也恭喜她的好運！</p><p class="ql-block"> 回到單位，辦公室同事拿著報紙讀著我老家躲胎的新聞，不解并帶嘲諷口吻問我：你老家離南京也不遠，怎么還這么落后這么封建？非得生兒子啊！</p><p class="ql-block"> 我思索一會回到：她們要生兒子不是封建，不是為傳宗接代，而是為了養(yǎng)老，等有一天農(nóng)民的養(yǎng)老問題解決了，他們就不會躲胎了。</p><p class="ql-block"> 幾十年過去了，現(xiàn)在老家農(nóng)民有農(nóng)保、有醫(yī)療、有田地、有宅基地、“躲胎”一詞早已從民間消失。</p><p class="ql-block"> 沒人記得當年扒房子扒灶臺、賣羊賣豬遭罰款的痛，也沒人記得當年為了生兒子變得堅強如戰(zhàn)士的母親們，更沒人惦記當年被拋棄的女嬰們，她們就像路邊的野花野草，自生自滅，各自造化。</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