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吻榴心藍橋 雨是踮著腳來的。<br> 我站在果園的坡上，看霧靄漫過遠處的山脊時，泥土正吐出清苦的草木氣，像大地在舒展它濕潤的肺葉。多數石榴都裹著灰白的夢，果袋在枝頭垂著，唯有最東頭那株，幾顆幼果赤著身子，被雨絲吻得渾身發(fā)亮。<br> 主人的塑料雨衣還暫寄在木門把上，像一片遺落的蝶衣。他終究沒能把最后幾個果袋系好——當云層浸滿水意時，所有未竟的忙碌都成了自然的邀約，要我們停下來，看雨如何寫它的詩。<br> 枝葉在雨里舒展得近乎慵懶。葉片邊緣泛著青瓷的冷光，青銅鑄的脈絡在葉背凸起，像一群沉默的守護者。細密的絨毛沾著雨珠，篩濾著陽光的碎金，分揀著風的絮語，再把最純的養(yǎng)分，順著看不見的細脈，捧給枝頭的果。那脈絡里流動的，原是大地的掌溫。 低處的果已經朱紅發(fā)透，像浸在蜜里般誘人。雨珠滾過果皮時，像有人用指尖輕拭一枚琥珀，擦凈所有蒙塵的記憶。高處的花還在執(zhí)拗地舉著，五角星的瓣張成孩童的手掌，雄蕊的金粉被雨打濕了，依舊蓬松如星屑，雌蕊藏在最深處，裹著層薄絨，像把春天的私語鎖進了錦囊。蜜蜂來得莽撞，翅尖沾著雨，卻一頭扎進那片金色迷霧，它哪里懂什么傳粉，不過是被一縷甜勾著，成了光陰的郵差。<br> 最動人是半謝的花?；ò牝槌善＞氲牡?，卻遲遲不肯合翅。它們正把最后一點體溫，順著花蒂倒流進果實的血脈里。后來才懂，成熟的石榴頂端總留著點枯紅，像誰蓋下的唇印——原來告別從不是消失，只是換了種姿勢活著。<br> 雨歇時，夕陽從云隙漏下來，給每顆果子鑲了道金邊。水珠懸在果尖，凝著的不是淚，是未寫完的詩行。忽然明白，那些裹在袋里的石榴，是在等一場盛大的登場，而這幾顆裸著的，早早就把心攤開，先替季節(jié)嚼碎了青澀。<br> 等秋深了，它們會把身子脹成圓滿的月亮，從果袋里探出來，表皮蒙著層細霜，像裹著歲月的糖。籽粒在陽光里會亮得能數出陽光的紋路，咬破時，甜里洇著的那點酸，原是時光偷偷釀的酒。<br> 雨又落下來了。敲在葉上是沙沙的韻，敲在果上是咚咚的鼓，敲在我的發(fā)梢，也敲在那些未說出口的惦念上。原來我們都是沒被果袋藏住的果子，在雨里慢慢懂得，要把雨的印記，長成生命最鮮活的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