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邛崍?zhí)炫_山</p><p class="ql-block">邛崍?zhí)炫_山，丹霞神蜂巔 </p><p class="ql-block">危磴掛云間，三級臺通天</p><p class="ql-block">怪石嶙峋巖，飛泉化玉淵 </p><p class="ql-block">丹梯絕壁懸，鳥道隱蒼煙 </p><p class="ql-block">七彩長虹瀑，轟鳴響水灘 </p><p class="ql-block">松濤涌翠瀾，竹影掃月寒 </p><p class="ql-block">藤鎖千年石，苔封秦漢棧 </p><p class="ql-block">花溪蝶翩躚，藥谷香草灣 </p><p class="ql-block">遙聞鐘聲杳，羌寨云海間 </p><p class="ql-block">經(jīng)卷藏妙玄，道法啟真詮</p><p class="ql-block">司馬留賦處，墨香浸石闌 </p><p class="ql-block">拾級塵慮凈，倚松羽化翩 </p><p class="ql-block">歸來攜霞色，靈境非妄傳 </p><p class="ql-block">欲問蓬萊事，云深自可攀 </p><p class="ql-block">長歌醉林泉，天地一暢然</p><p class="ql-block">寫于二零二五年八月二十四白</p> <p class="ql-block"> 天臺山記</p><p class="ql-block"> 暮夏清晨，邛崍山脈的晨霧還未散盡，我便驅(qū)車往天臺山去。車過平樂古鎮(zhèn)，窗外的田疇漸漸被黛色山影吞沒，直到一道赭紅色的山脊刺破云層——那便是天臺山了。這座橫亙于成都平原西緣的山體，既無青城的幽邃道家氣，也少峨眉的磅礴佛國風(fēng)，卻憑著丹霞赤壁與飛泉流瀑的交織，藏著蜀地最溫潤的千年故事。當(dāng)?shù)厝苏f，天臺山是“一步一景，一步一史”，此番登臨，才知此言非虛。</p><p class="ql-block"> 從游客中心拾級而上，最先遇見的便是“三級臺”。青石板路順著山勢疊升，每一級平臺都能望見不同的山景：第一級尚見山下炊煙裊裊，與遠(yuǎn)處的村落連成一片淺淡的人間煙火；第二級已被松濤環(huán)繞，風(fēng)穿林間時，枝葉摩挲的聲響像極了古人低語；第三級抬頭時，云霧竟從腳邊漫過，鞋尖沾著細(xì)碎的水汽，恍惚間真有“三級臺通天”的錯覺。平臺旁立著一塊斑駁的青石碑，碑上刻著清乾隆版《邛州志》的摘錄，字跡雖有些模糊，卻仍能辨認(rèn)出“天臺山，邛之望山也，三疊如臺，上接霄漢，古蜀蠶叢嘗采藥于此”的字樣。守在碑旁的老人是山下天臺村人，祖輩都與這座山為伴，他指著石碑上“蠶叢”二字，眼底泛起細(xì)碎的光，講起了那則流傳千年的傳說：上古時蜀地多疾，族中百姓深受病痛折磨，蠶叢王心如焚，遍尋蜀地想找治病良藥，后來得一只赤金色神蜂指引，輾轉(zhuǎn)來到天臺山。彼時山上毒蛇猛獸橫行，神蜂卻始終在前方引路，最終將他帶到一處長滿奇花異草的山谷——也就是如今的“藥谷香草灣”。蠶叢王在谷中采得“九葉重樓”，帶回部落后熬成湯藥，竟真治好了族中疫病?！澳憧茨巧郊獾膸r石，”老人抬手指向遠(yuǎn)處，晨光恰好落在丹霞巖上，巖壁泛著一層蜂蠟般的暖光，“老輩人都說，那是神蜂的翅膀化成的，不管過多少年，都會護著這座山。”</p><p class="ql-block"> 我順著老人指的方向望去，三級臺的盡頭是一段嵌在巖壁里的石階，窄得僅容一人通過，外側(cè)是深不見底的溝壑，云霧在溝底翻涌，偶有山鳥掠過，鳴聲剛起便被風(fēng)打散——這便是詩中“危磴掛云間”的真景。同行的導(dǎo)游蹲下身，指著石階旁裸露的木樁說：“這段危磴可不是今人所修，而是在秦漢棧道的基礎(chǔ)上擴建的?！鄙鲜兰o(jì)九十年代，考古隊在附近的崖壁縫隙里發(fā)現(xiàn)了幾截碳化的木樁，木樁上還留著清晰的繩索勒痕，經(jīng)考證，這些木樁正是秦漢時期的遺物，證明這里曾是西南絲綢之路的支線。當(dāng)年蜀地的錦緞、茶葉，就是靠著腳夫們背著行囊，踩著這樣的棧道，一步步運到邛崍古城，再轉(zhuǎn)往西域。如今走在石階上，指尖偶爾能觸到巖壁上的鑿痕，那些深淺不一的印記里，仿佛還藏著千年前腳夫們的喘息聲。</p><p class="ql-block"> 走過危磴，山勢陡然舒緩，一道白練從崖頂墜下，水花濺落在青石上，碎成漫天玉屑——這便是“飛泉化玉淵”。玉淵是個深約丈許的潭水，清得能看見水底圓潤的鵝卵石，陽光透過水面時，石上的紋路像極了鋪開的古卷。潭邊的巖石上有幾處模糊的刻痕，導(dǎo)游說，那是傳說中司馬相如題字的遺跡，雖經(jīng)歲月侵蝕，卻仍能尋到幾分墨痕的輪廓?！八抉R留賦處”并非文人附會，《華陽國志》中確有記載：漢武帝時期，司馬相如出使西南夷，途經(jīng)邛崍時特意游天臺山。彼時他剛因《子虛賦》得武帝賞識，卻又因官場傾軋心生郁結(jié)，見天臺山飛泉奔涌、怪石嶙峋，胸中塊壘忽然消散，一時豪情迸發(fā)，便取來筆墨，在潭邊巖石上寫下《天臺山賦》。正是如今眼前的景致。可惜原賦早已被風(fēng)雨磨平，只在清代《邛崍縣志》里存下片段，其中“天臺之山，赤壁摩天，飛泉漱石，予登其巔，見天地之寥廓，嘆人生之須臾”幾句，讀來仍能感受到他當(dāng)年的心境。</p><p class="ql-block"> 站在玉淵邊，我忽然想起明代旅行家徐霞客。這位踏遍山河的文人曾遍歷蜀地，寫下《江源考》《蜀游日記》，卻唯獨沒到過天臺山。后來有人在他的書信中發(fā)現(xiàn)，徐霞客當(dāng)年本想從蘆山往邛崍，卻因山路塌方受阻，最終只能抱憾離去。導(dǎo)游笑著說：“要是徐霞客來了，天臺山的名氣恐怕還要大上三分。不過也多虧他沒來，這里的野趣才保留得更久。”這話倒不假，天臺山的旅游開發(fā)始終帶著一份“克制”。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當(dāng)?shù)亻_始規(guī)劃旅游路線時，沒有修纜車，也沒有建高樓，只是將原有步道拓寬，在飛泉旁搭了木質(zhì)觀景臺，連指示牌都是用當(dāng)?shù)氐那嗍窨潭桑厦娴淖忠还P一畫都透著古樸。“要讓游客走古人走過的路，看古人看過的景?！边@是當(dāng)年開發(fā)時定下的初心，如今看來，這份初心確實守住了——潭邊的竹林里，還能看見山民背著竹簍采筍，竹簍上纏著的藤條，和《邛州志》里記載的“藤鎖千年石”一模一樣，青綠色的藤蔓繞著巖石，像在守護著什么秘密。</p><p class="ql-block"> 午后一場驟雨來得突然，豆大的雨點砸在樹葉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等雨停時，我們剛走到“七彩長虹瀑”下，陽光恰好穿透云層，在瀑布的水霧中架起一道彩虹，從瀑頂一直垂到潭底，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的顏色層層疊疊，引得游人紛紛駐足，舉起相機記錄這轉(zhuǎn)瞬即逝的美景。瀑布的轟鳴聲震得崖壁微微發(fā)顫，這便是“轟鳴響水灘”了——灘底的巖石被水流沖刷成蜂窩狀，不同形狀的孔洞讓水流撞擊時發(fā)出各異的聲響，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天然編鐘”，若是仔細(xì)聽，還能辨出幾分韻律。正帶著隊員在灘邊清理落葉的生態(tài)保護負(fù)責(zé)人，他指尖劃過灘底被水流磨得圓潤的巖石，說起十年前的往事：“當(dāng)時有企業(yè)想來這里建水電站，圖紙都畫好了，說能帶動當(dāng)?shù)亟?jīng)濟。可我們都反對——水電站的大壩一建，這道瀑布就沒了，山下十幾個村落的水源也會受影響?！彼钢夙?shù)囊豢盟蓸?，那棵松樹的枝干向兩?cè)舒展，像在守護著瀑布，“那棵松樹有兩百多年了，要是建了大壩，它就得被淹在水里。我們跟企業(yè)談了三年，又找專家論證，最后才保住這道瀑布?，F(xiàn)在好了，它還能看著游客來，看著彩虹起，多好?！?lt;/p><p class="ql-block"> 響水灘旁的“藥谷香草灣”，是此行最意外的驚喜。山谷里彌漫著淡淡的草藥香，薄荷、艾草、金銀花沿著小徑鋪開，還有不少叫不上名的草藥，葉片上沾著雨后的水珠，透著鮮活的綠意。幾位穿著藍(lán)布衫的老人正在采摘薄荷，她們是山下的中醫(yī)世家，每年春天都會來這里采藥，見游客路過，便笑著遞過一片薄荷：“嘗嘗，清熱解暑的?！毙諒埖睦先祟^發(fā)已有些花白，手指卻靈活得很，她一邊把采好的草藥放進竹籃，一邊給我們講解：“這是‘雪見草’，葉子上有白絨毛，治咳嗽最管用；那是‘紫蘇’，夏天拌涼菜放一點，又香又開胃?！彼f，以前山里人窮，看不起醫(yī)生，生病就靠這些草藥救命，現(xiàn)在生活好了，她們還是習(xí)慣來采藥，也愿意給游客講講草藥知識，“讓年輕人知道，這些長在山里的草，不是沒用的東西，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lt;/p><p class="ql-block"> 藥谷的盡頭，藏著一座小小的“羌寨文化館”。邛崍本就是羌人聚居地之一，天臺山附近的羌寨已有千年歷史，文化館的白墻上畫著羌寨的圖騰，屋里陳列著羌繡、咂酒、羌笛，還有一張泛黃的清代羌寨地圖，地圖上天臺山被用朱砂標(biāo)注為“神山”。文化館的管理員是二十出頭的羌族年輕人，他穿著繡著羊角紋的羌服，手里拿著一支羌笛，見我們進來，便吹了一段《羌山月》，笛聲清越，繞著屋梁久久不散?！艾F(xiàn)在羌寨里的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了，不過每年農(nóng)歷六月六，大家都會回來，在天臺山下舉辦‘祭山節(jié)’?！彼钢鴫ι系恼掌?，照片里的人們穿著鮮艷的羌服，圍著篝火跳鍋莊舞，臉上滿是笑意，“去年祭山節(jié)，來了兩千多游客，他們跟著我們一起跳鍋莊，一起喝咂酒，山里好久沒那么熱鬧了。我守著這個文化館，就是想讓更多人知道羌寨的故事，知道天臺山和我們羌人的緣分?！?lt;/p><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時，我們終于登上了“丹梯懸絕壁”。這段棧道嵌在丹霞崖壁上，最陡的地方幾乎垂直，必須手抓著鐵鏈才能向上攀爬。棧道的木樁上長滿了青苔，濕漉漉的，這便是“苔封秦漢棧”的真貌——考古學(xué)家曾考證，這些木樁最早是秦漢時期的，后來三國時諸葛亮南征，為方便軍隊通行，曾派人修繕過；明代中期，當(dāng)?shù)卮迕裼盅a過一次；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是2010年按原貌修復(fù)的，每一根木樁的位置、每一道鐵鏈的長度，都嚴(yán)格遵循古制。站在棧道上，風(fēng)從耳邊吹過，能看見遠(yuǎn)處的云海緩緩流動，云海深處隱約有鐘聲傳來，空靈而悠遠(yuǎn)，那是山巔“玉霄觀”的晚鐘。</p><p class="ql-block"> 玉霄觀是天臺山的道教圣地，相傳東漢張道陵曾在此煉丹，觀里至今保存著一塊“煉丹石”，石上有個深淺適中的凹坑，據(jù)說就是當(dāng)年煉丹的灶眼，坑邊還留著炭黑的痕跡。觀里的一道長已在此修行二十多年，他穿著青色道袍，手里拿著一把拂塵，引我們走進觀內(nèi)的藏經(jīng)閣。閣里的經(jīng)卷大多是唐代傳下來的，用藍(lán)布包裹著，放在樟木書柜里，里面卻記載著天臺山的道教傳承，也寫著山民與道教的故事。“以前山里鬧土匪，道長們就會組織山民躲在觀里，土匪看到觀前的道旗，就不敢進來了——他們信神山有靈，覺得冒犯不得?！钡篱L指著院子里的一棵千年古柏，柏樹下放著一張石桌，石桌上刻著棋盤，紋路已被歲月磨平，卻仍能看出縱橫交錯的線條，“這張石桌是司馬相如當(dāng)年下棋的地方，《邛崍縣志》里寫過，他當(dāng)年和當(dāng)?shù)氐碾[士在此對弈，下到一半，忽然聽見飛泉的聲響，便起身去看，那盤棋到最后也沒下完。”我伸手摸了摸石桌，指尖能感受到紋路的起伏，恍惚間仿佛看見千年前的兩個身影，一個身著長衫，一個穿著布衣，落子聲與泉聲、松聲交織在一起，成了最動人的樂章。</p><p class="ql-block"> 下山時，晚霞將丹霞崖染成了胭脂色，余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正如詩中“歸來攜霞色”所言。坐在山門口的石凳上，看著夕陽一點點沉進山后，山風(fēng)送來松竹的清香，遠(yuǎn)處的羌寨亮起了燈火，星星點點的光在夜色中閃爍，忽然就懂了“靈境非妄傳”的意思——天臺山的靈，從不在奇絕的景致，而在“真”：是真山真水，沒有過度雕琢的痕跡；是真歷史真?zhèn)髡f，每一塊巖石、每一段棧道都藏著故事；是這里的人，帶著一份不慌不忙的真性情，守著山，也守著過往的歲月。</p><p class="ql-block"> 想起白天在羌寨文化館，小王說的那句話：“天臺山不是我們的，是老祖宗的，也是后代的。我們只是守山人。”這份“守”，是守秦漢棧道的木樁不被風(fēng)雨侵蝕，是守司馬相如的墨痕不被時光抹去，是守神蜂巔的傳說在一代代人間流傳；也是守飛泉的清澈，不讓垃圾污染潭水；是守松濤的寧靜，不讓喧囂打破山的沉寂。如今的天臺山，早已不是古人筆下“鳥道隱蒼煙”的偏僻之地，卻依然保留著古人眼中的靈秀——游客會在潭邊駐足聽泉，會在棧道上細(xì)品歷史，會跟著羌族人學(xué)跳鍋莊，這份對自然與人文的敬畏，讓這座山始終鮮活。</p><p class="ql-block"> 詩里說“欲問蓬萊事，云深自可攀”，從前總覺得蓬萊是遙不可及的仙境，可在天臺山待了一天后，忽然覺得蓬萊不必遠(yuǎn)尋。它就在三級臺的云霧里，伸手可觸的水汽里藏著人間仙境；它在飛泉的玉淵中，清澈的潭水里映著天地遼闊；它在秦漢棧的青苔上，斑駁的痕跡里寫著千年滄桑；它在羌寨的鐘聲間，悠揚的聲響里蕩著人文溫度。當(dāng)我們帶著一顆敬畏的心登山，不急于趕路，而是停下來聽老人講傳說，看瀑布下的彩虹，聞藥谷的草藥香，便已是在蓬萊之中了。</p><p class="ql-block"> 夜色漸濃，山門口的燈籠亮了起來，暖黃的光映著“天臺山”三個字。我知道，天臺山的故事還會繼續(xù)：明天會有新的游客來，他們會聽老人講蠶叢的傳說，會在司馬相如的題字前駐足沉思，會在彩虹瀑下歡呼雀躍；羌寨的年輕人會在農(nóng)歷六月六回來，帶著外面的故事，也帶著對神山的敬畏；道長會繼續(xù)在玉霄觀里修行，守護著經(jīng)卷，也守護著山的寧靜。而這座山，會一直站在這里，看著歲月流轉(zhuǎn)，看著人文傳承，看著一代又一代人來此尋幽探古，直到下一個千年，它依然是那座“丹霞神蜂巔”，依然是那片“靈境非妄傳”的人間仙境。離去時，我回頭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天臺山像一頭沉靜的巨獸，守護著蜀地的過往與未來，而那份藏在丹霞疊翠里的千年回響，會一直留在每個來過這里的人心中，久久不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