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淺秋·姑蘇（現(xiàn)代詩篇） </p><p class="ql-block">《暑氣松綁的午后》</p><p class="ql-block">日頭還在頭頂掛著， </p><p class="ql-block">卻松開了緊攥的拳頭—— </p><p class="ql-block">青石板路的熱， </p><p class="ql-block">被河風(fēng)揉成溫吞的綢。 </p><p class="ql-block">老桂樹在墻根下數(shù)日子， </p><p class="ql-block">葉縫里藏著未拆封的甜， </p><p class="ql-block">像誰把冰糖碾碎了， </p><p class="ql-block">撒在風(fēng)的信箋里， </p><p class="ql-block">只等秋深時， </p><p class="ql-block">寄給整座城的請柬。 </p><p class="ql-block">《平江路的晨課》</p><p class="ql-block">露水給石板路上課， </p><p class="ql-block">教它亮得像剛擦過的鏡面。 </p><p class="ql-block">河霧是遲到的學(xué)生， </p><p class="ql-block">踮著腳，把兩岸的燈火， </p><p class="ql-block">藏進(jìn)薄紗的背面。 </p><p class="ql-block">茶客的壺嘴冒著熱氣， </p><p class="ql-block">船娘的櫓聲哼著方言， </p><p class="ql-block">“欸乃——”一聲， </p><p class="ql-block">把暑氣搖成水紋， </p><p class="ql-block">輕輕，輕輕， </p><p class="ql-block">推給流水的下一段。 </p><p class="ql-block">《園林的秋日速寫》</p><p class="ql-block">梧桐葉尖的黃， </p><p class="ql-block">是秋意偷藏的蠟筆， </p><p class="ql-block">只點(diǎn)了一筆， </p><p class="ql-block">便停住了手—— </p><p class="ql-block">怕驚醒了仍在假寐的夏天。 </p><p class="ql-block">畫眉鳥的叫聲， </p><p class="ql-block">是晨讀時漏掉的音節(jié)， </p><p class="ql-block">落在空蕩的回廊里， </p><p class="ql-block">被老人鳥籠里的陽光， </p><p class="ql-block">輕輕接住。 </p><p class="ql-block">荷葉殘梗斜立， </p><p class="ql-block">像倔強(qiáng)的逗號， </p><p class="ql-block">在池塘的句末， </p><p class="ql-block">寫著：“且慢，且慢， </p><p class="ql-block">讓秋風(fēng)慢慢來簽收凋謝?！? </p><p class="ql-block">《山塘街的黃昏標(biāo)點(diǎn)》</p><p class="ql-block">燈籠亮起的剎那， </p><p class="ql-block">暖黃的光落在河面， </p><p class="ql-block">碎成逗號、句號、省略號—— </p><p class="ql-block">糖粥的甜，酒釀的香， </p><p class="ql-block">桂香的甜， </p><p class="ql-block">都是標(biāo)點(diǎn)間， </p><p class="ql-block">偷偷藏起的， </p><p class="ql-block">關(guān)于秋的注解。 </p><p class="ql-block">老人坐在門檻上， </p><p class="ql-block">看孫兒的笑聲撞向粉墻， </p><p class="ql-block">又彈回巷子里， </p><p class="ql-block">像評彈的尾音， </p><p class="ql-block">繞過吳儂軟語的轉(zhuǎn)音， </p><p class="ql-block">輕輕，輕輕， </p><p class="ql-block">落在茶杯沿， </p><p class="ql-block">說：“慢些啊， </p><p class="ql-block">這淺秋的姑蘇， </p><p class="ql-block">要慢慢嘗。”</p> <p class="ql-block">淺秋·姑蘇（散文篇）</p><p class="ql-block">今年雖已立秋，暑氣卻像黏在衣角的水珠，遲遲不肯滑落。姑蘇的街頭巷尾，日頭依舊懸得高高的，曬得青石板路泛著溫吞的光，可若仔細(xì)感受，那熱里已摻了三分松快——像是被江南的河風(fēng)揉碎了鋒芒，又像被老井里的涼意悄悄浸透，不再灼人，倒成了綿長的溫存。 </p><p class="ql-block">一、風(fēng)里的桂香預(yù)告</p><p class="ql-block">巷子深處，幾株老桂樹正憋著勁兒醞釀花苞。枝葉間還瞧不見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金粟，可若把鼻尖湊近些，便能撞見一縷極淡的甜香，像誰把冰糖碾碎了撒在風(fēng)里，又像誰把舊年的蜜罐輕輕晃了晃，漏出一星半點(diǎn)甜意。老人們坐在藤椅上搖蒲扇，瞇眼望著天：“快了快了，等桂子一開，整座城都要泡在蜜罐里?！贝丝痰娘L(fēng)里，這甜香只是淺淺藏著，倒像姑蘇姑娘低頭繡花時，衣袖里漏出的半句軟語——不張揚(yáng)，卻讓人忍不住盼著秋深些，再深些。 </p><p class="ql-block">二、平江路的晨霧茶煙</p><p class="ql-block">清晨的平江路還沾著夜露的潮氣。青石板被洗得發(fā)亮，倒映著兩岸白墻黛瓦的影子，像誰把水墨畫拓在了地上。河面上浮著薄霧，輕得像剛織好的紗帳，把兩岸的燈火和市聲都裹成了溫柔的背景音。早起的茶客坐在臨河的小館里，一壺碧螺春正冒著熱氣，茶煙混著水汽，在晨光里慢慢散開。船娘搖櫓的聲音“欸乃——?dú)G乃——”地響著，船尾拖出的波紋輕輕拍打石駁岸，像姑蘇在晨霧里哼的一首小調(diào)，慢悠悠的，把暑氣也哼散了。 </p><p class="ql-block">三、園林里的秋聲細(xì)碎 </p><p class="ql-block">拙政園的梧桐葉尖開始泛黃，像被秋意偷偷點(diǎn)了一筆淡彩，卻還沒舍得落下來。風(fēng)過時，偶爾有葉子打著旋兒飄下，在青石板上輕輕一磕，就安靜地伏著，像一枚舊書簽，夾在時光的頁碼里。亭臺回廊間游人不多，多是本地老人，提著鳥籠慢悠悠踱步。畫眉鳥偶爾叫一聲，清脆得像一滴露水掉進(jìn)瓷碗，很快又歸于寂靜。假山旁的荷葉開始凋零，殘梗斜斜立著，卻還倔強(qiáng)地翹著尖兒，像是不肯承認(rèn)夏天已經(jīng)溜走。秋風(fēng)掠過水面，吹皺一池云影，倒映的柳枝跟著晃了晃，像是誰用手指輕輕撥弄了這幅水墨畫。 </p><p class="ql-block">四、黃昏的煙火暖光</p><p class="ql-block">傍晚的山塘街亮起了燈籠。暖黃的光落在河面上，碎成一片片跳動的金芒，像誰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水里。街邊小攤飄來糖粥的甜香、酒釀圓子的酒香，混著風(fēng)里若有若無的桂香，勾得人忍不住放慢腳步。老人們坐在門檻上，看孫兒在巷子里跑來跑去，笑聲撞在粉墻上，又彈回來，撞進(jìn)人的耳朵里。遠(yuǎn)處飄來評彈的弦音，吳儂軟語輕輕軟軟的，像一縷秋風(fēng)，拂過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淺秋的姑蘇，不像深秋那樣蕭索，也不像盛夏那樣濃烈。它只是慢慢把暑氣收進(jìn)泥土里，把桂香釀進(jìn)風(fēng)里，把茶煙揉進(jìn)水里，把燈籠的紅光暖進(jìn)日子里。這樣的時節(jié)，最適合坐在臨河的茶館里，捧一杯碧螺春，看云影慢慢爬過屋檐，聽風(fēng)里飄來幾句吳語的寒暄—— </p><p class="ql-block">原來淺秋的姑蘇，大抵就是這般模樣：溫柔得像外婆的絮叨，安靜得像老井里的月亮，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惆悵，讓人想把腳步放得更輕些，再輕些，生怕驚擾了這份剛剛好的秋意。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