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長篇報告文學(xué)《太行門衛(wèi)》連載（72）</p><p class="ql-block"> 孔令賢 著</p><p class="ql-block"> 第三篇 東 方 亮</p><p class="ql-block"> （昔東1938年6月至1942年12月）</p><p class="ql-block"> 第五章 天地人心</p><p class="ql-block"> 第一節(jié) 縣長借糧</p><p class="ql-block"> 1940年昔東遭遇干旱，莊稼普遍歉收，加上敵人瘋狂掃蕩，恣意破壞，到1941年開春，本該是大地皆綠、生機盎然，青沙巖嶺上桃杏花依然燦爛綻放，大雁適時唱著鄉(xiāng)愁北返，人間的春意卻跚跚來遲。到村里看看吧，春節(jié)過罷，多數(shù)人家甕里便沒了糧食，只能以谷糠、野菜充饑。田里、路旁、村內(nèi)的榆樹、槐樹光禿禿地，葉子早被人們捋來當作主食。山間苣苣菜剛露頭，就有人爭搶著刨挖，挖野菜成為一道田園風(fēng)景。不少村莊有人餓死，不時有人家發(fā)喪出殯。</p><p class="ql-block"> 門板上抬著個死人過來了，凄慘的哭聲長一聲，短一聲，令人心碎。</p><p class="ql-block"> 縣長楊辛克見狀，關(guān)切地問，“怎么回事？”</p><p class="ql-block"> “吃白草根磨成的面，大便不下來，生生把人憋死?！?lt;/p><p class="ql-block"> 楊辛克悶悶不樂地回到縣政府。</p><p class="ql-block"> 這些天，死人的消息不斷傳到耳畔，眼看就要春耕播種了，不解決群眾生活問題怎么能行！打仗，炮火連天，死人固然難免。而現(xiàn)在，在沒有戰(zhàn)爭硝煙的大后方，你一縣之長，就不能避免群眾少點傷亡？</p><p class="ql-block"> 此前，昔東縣已按照中心縣委會議精神，干部實行定量供應(yīng)，每人每天半斤黑豆，不足部分以谷糠、野菜補充。那百姓呢？</p> <p class="ql-block"> 他自加壓力，求解一道嚴肅的民生考題。</p><p class="ql-block"> 民政科長孫家吉被叫來了。</p><p class="ql-block"> “組織人到武鄉(xiāng)縣背糧吧，那里是根據(jù)地，可以買到糧食。咱們現(xiàn)在吃的黑豆餅不就是從那里買來的？”</p><p class="ql-block"> 楊辛克把多日的想法和盤托出。</p><p class="ql-block"> 孫家吉一盤算，從昔東到晉東南武鄉(xiāng)，三四百里路呢，中途多次通過敵人封鎖線，太危險了。便說，“遠途運糧，少量可以，數(shù)量多，大規(guī)模組織困難不小。不如想辦法就地解決?！?lt;/p><p class="ql-block"> 兩人默然，陋室里有冬蟲鳴叫聲。</p><p class="ql-block"> 忽然，小個子孫家吉一拍大腿，興奮地，“往地主要！”</p><p class="ql-block"> 長期在昔東地區(qū)工作，孫家吉知曉抗戰(zhàn)初期皋落駐軍和政府部門多，后勤供應(yīng)壓力很大，縣委曾在三區(qū)成立“糧秣處”，專門向地主、富農(nóng)籌糧籌款，度過了暫時困難。25歲的小伙子血氣方剛，向來以膽量過人著稱，天不怕，地不怕，有革命的鐵拳頭，還怕地富不聽話！</p><p class="ql-block"> 他把這個成功經(jīng)驗說給楊縣長，堅決主張，“地主富農(nóng)的好光景還不是剝削窮人過起來的？如今窮人有了難，讓他們出點糧食，一百個應(yīng)該?！?lt;/p><p class="ql-block"> 楊辛克一想，“對呀，向地主借糧！1938年晉冀豫區(qū)很多地方解決貧苦農(nóng)民無糧、缺糧困難，供應(yīng)抗日部隊，就是這么干的?！?lt;/p><p class="ql-block"> 軍人的習(xí)慣，說干就干，當下便向縣委匯報?？紤]抗戰(zhàn)時期的統(tǒng)戰(zhàn)政策，決定請示上級再說。</p><p class="ql-block"> 于是，楊辛克策馬山間，來到遼縣桐峪鎮(zhèn)。</p><p class="ql-block"> 不日回到昔東，興致勃勃向陶魯笳、周壁匯報說，在桐峪，他先到129師師部，找到鄧小平政委匯報。鄧政委指示，災(zāi)荒年份，人命關(guān)天嘛，可以采取借糧的方式。但要勸解，說服，發(fā)動群眾向地主借糧。后向區(qū)黨委書記李雪峰請示，李書記一再叮嚀，注意政策、策略。既要達到借糧的目的，也不要因此影響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p> <p class="ql-block"> 回到皋落，縣政府便召集地主與開明士紳開會。</p><p class="ql-block"> 楊辛克在會上淳淳善誘，“大家都已看到了，現(xiàn)在災(zāi)荒很嚴重，很多人沒飯吃，死人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當務(wù)之急是救人救命。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xiāng)親，存糧大戶總不能看著貧窮人家吃不上糧食，餓死吧？佛教還提倡救苦救難，普渡眾生呢。你們把糧食借給貧苦農(nóng)民，農(nóng)救會給打借條。"</p> <p class="ql-block"> 在座的富戶，或昂首望屋頂，或低頭瞅地面，看似漫不經(jīng)心，肚子里都在彎彎繞。</p><p class="ql-block"> 楊縣長進而曉之以理，“現(xiàn)在大敵當前，打日本鬼子靠誰？當然，地主士紳們可以出錢出糧，但上前線流血犧牲的還是窮苦的農(nóng)民兄弟。如果他們沒飯吃，甚至餓死了，誰來打日本鬼子，保衛(wèi)家鄉(xiāng)？既然抗日離不開貧困農(nóng)民，他們沒糧吃怎么能行！”</p><p class="ql-block"> 講話之后，讓逐個表態(tài)。</p><p class="ql-block">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移向車寺“萬元堂”李萬相。</p><p class="ql-block"> 李萬相其人，楊辛克已有耳聞。昔東地面有名的大地主，三年前的捐糧捐款運動，他陽奉陰違，受到法律制裁，早傳得沸沸揚揚。對付這樣的“刺頭”，楊辛克當然有著心理準備。</p><p class="ql-block"> 楊縣長點名李萬相先發(fā)言。</p><p class="ql-block"> 李萬相理理八字胡，慢條斯理地開口，“這個救災(zāi)嘛，按說我們應(yīng)該拿出點糧食來。但是，諸位可要知道，我家的財富也是通過辛勤勞作，一點一點積累發(fā)展起來的。發(fā)點慈悲可以，但我們的勞動成果也不能平白無辜送給別人?！?lt;/p><p class="ql-block"> “你們的勞動成果？”楊克辛強忍憤怒，依然平靜地反問。</p><p class="ql-block"> “佃戶種我的土地，他們得交糧啊。他們不交，我哪有糧？你們把佃戶的糧催來，我就借?！?lt;/p><p class="ql-block"> 李萬相振振有詞。</p><p class="ql-block"> 在不遠處站立的孫家吉，對早就“萬元堂”心懷怨氣，聽見這話，立刻火冒三丈，厲聲喝道，“李萬相，請你識相點。何去何從，你可要掂量清楚?！?lt;/p><p class="ql-block"> 說著，“啪”地一聲，將盒子槍重重甩在桌子上。</p><p class="ql-block"> 李萬相嘴里喃喃著，正欲說什么，突然聽見院子里有人涌進來，吵吵嚷嚷，口號聲一呼百應(yīng)，響徹內(nèi)外—— </p><p class="ql-block"> “要求政府給窮苦百姓做主，向地主借糧！”</p><p class="ql-block"> “窮人養(yǎng)活地主，糧食應(yīng)該歸還窮人！”</p><p class="ql-block"> “一切為了抗災(zāi)，一切為了抗戰(zhàn)！”</p><p class="ql-block"> “群眾又向縣政府請愿來了?？磥?，借糧食是群眾強烈意愿。非借不可！''楊辛克說。</p> <p class="ql-block"> “李萬相，表個態(tài)吧！”會場上，有人高聲提議。</p><p class="ql-block"> 李萬相噥噥唧唧，低聲說，“其實我家也沒......”</p><p class="ql-block"> 聽李萬相這么說，楊縣長有些惱火，“人稱你萬元堂，這時候就裝起窮來了！念，群眾給他開出的糧食清單！”</p><p class="ql-block"> 孫家吉掏出個本字，看一眼李萬相，說，“聽好啊，這是你家地窖的存糧情況?！?lt;/p><p class="ql-block"> 原來，“萬元堂”主哭窮，楊辛克、孫家吉早有預(yù)料，事先已發(fā)動群眾做他長工的工作，把情況搞了個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 這一著，李萬相怎會預(yù)料？聽著聽著，不由心怵腿顫，低頭不語。眾目睽睽之下，最終答應(yīng)捐糧一萬斤。</p><p class="ql-block"> 會后，縣政府組織人到車寺，按照長工指認，進至儲糧地窖。好家伙，地窖整整三層，儲存有小麥，谷子，還有部分豆子。</p><p class="ql-block"> 可惜，糧食儲存日久，已發(fā)霉變質(zhì)。人們打開地窖門，眼前一片銅綠色，沖鼻子一股酸臭味。</p><p class="ql-block"> “萬元堂”門外不遠，哀鴻遍野。真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p><p class="ql-block"> 霉糧也比白草根、樹葉、樹皮強，尤其在這群體性渡荒的艱難時刻。</p><p class="ql-block"> “萬元堂”大門被撞開，其他村乘勝推進。借糧、捐糧，解了多少百姓的燃眉之急！不少人家原本揭不開鍋，就靠借糧中得到的幾斗玉茭、黃豆，加上大量的野菜，十幾口人方渡過難關(guān)，熬到秋天。</p><p class="ql-block"> 昔東借糧，搶占民生高地，穩(wěn)操人心勝券。</p><p class="ql-block">（下一篇：《太行門衛(wèi)》（73）：大鍋飯渡荒）</p> <p class="ql-block">作者：孔令賢，山西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創(chuàng)作出版散文、報告文學(xué)作品10余部，有作品獲省內(nèi)外多個文學(xué)獎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