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年華

簡潔

美編號：1729747 　　政法機關(guān)女干警相對較少，早些年間更為突出。 八十年代中期，我在批捕科工作的那幾年，全科除自己之外，均為清一色的男性。每天在如此環(huán)境中辦案，真是幾多不便，幾多尷尬，幾多風趣，幾多溫暖。 （1984年批捕科干警及主管檢察長合影）如今，第一排除我之外，其他人都已作古。第二排左起二三人為中國政法大學實習學生。 一 那年初春的一天，因復查一起案件的關(guān)鍵證據(jù)，連續(xù)奔波勞累，當晚，懷孕三月有余的身體出現(xiàn)狀況，住進醫(yī)院。 保胎一周，仍未能留住兒子的生命。 想想一年前，另一出生10天的兒子離我而去，再思當下，心，碎了一地。 術(shù)后,主任來查房。 幾張病床依次了解、詢問、下醫(yī)囑。 期間，主任每走到一個床位前，病友的手，幾乎全都下意識地放在了腹部。而我，卻不敢觸摸孩子曾來過的地方。 回家后一定要好好休息。嗯，聽說你是辦案子出的問題，記住，今后再懷孕絕對不能過累，那些案子讓他們男同志去查，你個女同志懷孕三個多月還在危險期，怎么還去查案子？ 主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不解地詢問。說著，低頭翻看了下手中的病歷記錄繼續(xù)說，額，你這已經(jīng)是第二胎了，還是高齡，不過也不要太難過，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再要，應當沒問題。 不日，接到出院通知。 那天是個周三。一早，默默地收拾物品，準備回家。 偌大的病房，五位病友靜靜地望著我，默不作聲。同為女性她們知曉，在此情境下，語言是蒼白的。 忽然，病房的雙開門先是輕輕地被推開一條縫，現(xiàn)出了科里王洪琦那雙熟悉的大眼睛。接著，隨著門縫被漸漸推大，又探進了整個腦袋，左右環(huán)顧病房，看到我時，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才將門完全打開，輕步走了進來，緊跟著王勝國、肖建生、路宗信、王建利五個人，一個跟著一個進了病房，齊刷刷在病房中間一字排開，站在那里。 整齊的制服，一色的男性檢察官。 除去科長和另兩位年齡較大的老同志堅守值班外，全科同事全都趕來了。 恰在此時，護士長推門走進來。 白大褂，白帽子，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見狀先是一愣，皺了皺眉頭，隨即瞪圓了眼睛，高門大嗓地對我這五位男同事，連珠炮地怒斥道：你們是干什么的？知道不知道這是婦產(chǎn)科病房？ 隨即伸出一只胳膊指著病房的門繼續(xù)大聲說道，出去！出去！都出去！ 幾位同事站在原地，誰也沒動。其中一位微笑著說，知道，知道，我們是來接她出院的。 說話間，扭頭看看我。 見護士長的雙眉，瞬間擰成了疙瘩，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問，這些是你的同事？又拉長了聲音繼續(xù)說，來—-接—-你—出—院？ 我對她使勁地點點頭。 護士長左右搖著頭連聲說，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干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幫大老爺們到婦產(chǎn)科醫(yī)院接女同事出院。 繼續(xù)不解地連連搖頭。 幾位同事見護士長不再說什么了，便呼啦一下子走上前，提著我放在病床上的包包裹裹，依次走出了病房。 自己呢，一掃之前的痛楚，與病房的幾位姐妹一一打招呼告別時，看到的，是張張微笑的臉和祝福的目光。 二 一九八六年歲末，一個滴水成冰的夜里。 我的胃上下騰翻如排江倒海嘔吐不止，到后來，竟咽不下一口水。 先生嚇壞了，抱著女兒在一旁急得團團轉(zhuǎn)。 那時，人們對120的熟知和使用，遠不像現(xiàn)在，也還沒有出租車等交通工具。我邊安慰先生邊尋思，咬牙忍到天亮，同事們上班就有辦法了。 清早8點剛過，得到信息的幾位男同事，開著當時院里唯一的一輛北京吉普車趕來了，將我送到離家最近的一個衛(wèi)生院。 我癱軟地躺在一個條椅上，感覺四肢麻木，想抬抬手，可手不聽使喚，沒有反應；又試著動動腿，腿也是一動不動。瞬間，一種恐慌頓時在心里彌漫開來：四肢已經(jīng)麻木了，如果發(fā)展下去，內(nèi)臟再逐漸麻木，豈不就要拜拜了。 當班醫(yī)生見到我的狀況后提出，要盡快轉(zhuǎn)到附近的大醫(yī)院就診。此時，我已近半昏迷，根本無法行走，被幾位男同事抬上車后，打開警報器，閃著紅燈，一路呼叫著朝一家大醫(yī)院奔去。 在接下來的檢查中，幾位同事有的跑去掛號交費；有的駕著我去抽血；去女衛(wèi)生間取尿樣后，又端著送去化驗，一通忙活。 幾個月大的女兒膽小認生，死死抱著先生的脖子，說什么也不松手，這些本該由先生做的事情，全由男同事們承擔了。 經(jīng)過諸多檢查，一一做了排除后，醫(yī)生提出留院輸液治療，做進一步觀察。 幾個人，又將我抬到觀察室。 當時，觀察室的床位已滿，無奈，只能躺在樓道的長椅上。不知是誰，一個電話打到科里，時間不長，肖鐵城冒著嚴寒開著挎子，將科里值班用的折疊床、被褥及枕頭等物品，送到醫(yī)院。 液體，一滴滴流進了我的血管。 清醒過來的自己，躺在折疊床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見圍在一旁的幾位同事，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是催促他們盡快趕回單位，因為在檢察批捕環(huán)節(jié)，對案件的審查期限一般只有三天，便要結(jié)案做出批準逮捕或不批準逮捕決定。在這段時間，要審閱案卷，做出閱卷筆錄，提訊案犯，有些還要復核一些證據(jù)，起草出案件審結(jié)報告。 通常情況，接到案件就如鐘表上緊了發(fā)條，分分秒秒不敢耽擱。 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幾個人才轉(zhuǎn)身離去。 沒走出幾步，我?guī)煾低鮿賴址盗嘶貋?，蹲下身子，將手上戴著的一副皮手套脫下，分別套在我的雙手上。而后，又貓腰使勁按了按我身上蓋著的幾個被角，才起身離去。 因我躺的折疊床只能安置在樓道里，因此時是寒冬臘月。 幾天過后，又是這幾位同事，接我出院且送回了家。 三 女兒出生我休完產(chǎn)假上班不久。 一天，與科里的盧孝榮，到看守所提訊。 老盧是位抗戰(zhàn)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同志，比我父親年長好幾歲。由于他年齡較大體力不支，又因有規(guī)定，提訊疑犯必須兩人以上，一段時間里，老盧成為科里的機動陪襯，誰去提訊，便邀上他。 那日，我要訊問的，是一起尋釁滋事群毆案件的多名嫌疑人。 因要辨清確認每個疑犯在持械互毆中的具體行為，加之個別疑犯避重就輕，訊問時間有些長。 那時我正在哺乳期，每天要按時給女兒喂奶。過來人都清楚，哺乳期特別是奶水較好的女同志，多是喂奶時間一到，奶水便不由分說，自主外涌。 那天我著冬裝制服，奶水透過幾層衣服洇了出來，胸前現(xiàn)出兩片雞蛋大的印跡。綠色制服上兩片不小的奶水樣痕，很是明顯。 回院的路上，我將裝著卷宗的提包雙手抱在胸前，用以遮擋。走在一旁的老盧輕聲說，回去找?guī)讉€口罩，剪去帶子墊上就好多了?？谡盅胶駥崳?，這大冷的天，衣服濕了好幾層，胃口哪受得了。 幾多羞澀，幾多溫暖，沒好意思看他，只是點點頭。 也是那年。盛夏的一天，轄區(qū)發(fā)生一起奸幼案件，公安機關(guān)邀請我院提前介入，了解案情，引導偵查。 批捕科只我一名女性，去這類案件的現(xiàn)場，自己是不二人選。于是，坐上分局預審科周紅軍開來的挎子，一同去了河西與津南區(qū)交界處的案發(fā)現(xiàn)場。 忙了一上午， 12點多，方收工。 坐上挎子往回返。 不料，迎風一吹，奶水妄肆起來。很快，前胸全濕透了。 我極為尷尬，雙手提起白色的確良襯衣的前襟，想以風吹干。 車停在紅燈路口時，小周扭頭看我，被我用余光掃到。 回到單位門前，我跳下車，抱著文件包與小周略一點頭，快步往院里走。 姐，沒嘛不好意思的，理解。 耳邊，飄來紅軍的聲音。 四 身處男同胞中間，遇到的并非全是尷尬囧事，也有過得意之筆。 一天，分局預審科的大劉送來一本卷宗，是起盜竊案子。 我在收案簿登記后跟岳武科長說，現(xiàn)在我手里沒有案子，這案子我辦吧。 還沒離去的大劉聽后對科長說，這個案子挺簡單，可口供始終拿不下來。 科長呢，許是怕傷了我的自尊心，不好意思再將案子調(diào)給他人，便沒說話。 我即刻開始閱卷。 那時，我們批捕科在區(qū)人大辦公樓的一樓辦公。辦公室兩面闊大的玻璃窗，一面臨解放路，另一面在大院里。 時間不長，時任預審科的譚科長，可能是聽說我接手審查這起案件后不太放心的緣故，來到我們辦公室臨解放路的窗外，隔著玻璃對岳科長說，剛送來的案子，案犯咬得死，預審的好幾個人都沒拿下來（口供）。 科長朝他點點頭。 我的辦公桌正面對玻璃窗，此情看了個滿眼。說實話，當時我心里也沒太大把握，感覺瞬間陡增了沉沉的壓力。 這時的科長，似乎也有些忍不住了，定神看著我，那意思分明是問，你行嗎？ 因為人已刑拘，此案的證據(jù)又明顯單薄，若拿不下口供，十有八九得放人。 偌大的辦公室，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我。 試試吧。我輕聲說。 現(xiàn)實中哪有試試一說，可我，又極討厭說話拉滿弓的人。不說試試吧，預審的幾員大將都沒拿下的口供，我從自偵部門調(diào)來搞刑檢時間不長，能比他們強？ 通過閱卷了解到，這是一起比較簡單的案件：嫌疑人張犯與失主王某素不相識。案發(fā)前不久，在天津召開的一個交易會上偶然相遇，聊過后感覺年齡相仿且很談得來，便彼此留了聯(lián)系電話。 月余，張犯因故到北京，與家在北京的失主王某聯(lián)系，說來京辦事，明天返津。 王熱情好客又一人居住，便邀張住到自己家。 翌日一早，王匆匆去上班。臨走時，將張一人留在家中，囑其離開時帶上門即可。當日傍晚，王某回到家張已離去。 不經(jīng)意間王某發(fā)現(xiàn)，抽屜中的1000余元現(xiàn)金不見了，隨即想，許是張急用錢拿走了，便給其打電話，想予以確定后張還回就是了，沒想到張卻矢口否認。 王某對這筆現(xiàn)金記得清清楚楚，想這兩天家中除張住宿一夜外，沒有來過其他人，無奈之下，只得報警。 張犯被抓后，在派出所和分局的數(shù)次訊問中，始終拒不承認。 從成案過程看，可以排除失主對張犯的誣告可能。 這樣一起案件，定案吧證據(jù)弱些，不認定，也似乎說不過去。 通過閱卷還了解到，案犯30多歲，沒有前科劣跡，家中有個五六歲的女兒。 反反復復思考后，到看守所提訊。 眼前的張犯，看上去不像其他同類犯那般樣子，文縐縐的，從眼神中可以看出，精神非常緊張。 訊問開始。 我考慮，如按一般套路發(fā)問，他一口咬死沒有偷，就會出現(xiàn)僵持，那樣，極有可能就難以突破了。 于是決定，先打外圍。 我故意不看他，假做整理閱卷筆錄，似漫不經(jīng)心地與其很隨意地閑聊，進一步確定成案自然，排除誣陷的可能。 此時的案犯，許是看到提訊他的是個女同志，或是閑聊了一段時間的緣故，看上去，精神放松了許多。 從卷里看你有個女兒？我似繼續(xù)與他閑聊地問。 是，是有個女兒。他面部迅速閃過一種歡快的神情，輕松地回答。 一般女兒都隨父親，我猜想，你女兒長得會很精神。我仍似隨意地說道。 這時，見他馬上來了精神，滔滔不絕，滿是欣慰。 我感覺他已進入我設(shè)定的語境，和想要的神情狀態(tài)，便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指出，你的女兒如此可愛，如果因你的認罪態(tài)度不好被重判，會給孩子帶來心理、學業(yè)、婚姻乃至一生的影響，你想過沒有...... 接著繼續(xù)說，我認真反復審閱了案卷，認為你的主觀惡意不深，屬于臨時起意犯罪數(shù)額不大的初犯，最后如何處理，態(tài)度是個很重要的因素。 我不緊不慢，聲不高語不急給他掰開揉碎地講。 時間不長，他先是忍不住地流眼淚，既而忽地雙膝跪地，交代了自己偶然看到失主抽屜中的現(xiàn)金后臨時起意，順手竊走的犯罪事實。被抓后，因為害怕，因為覺得是一比一的供證，自己咬死不承認，許能蒙混過去。 接下來，按照程序經(jīng)領(lǐng)導審批，開具了同意對張犯批準逮捕決定書。 那天，岳科長撥通預審科的電話高聲說，案子結(jié)了，你們來人取卷和批捕決定。 嗯，供了。你問誰拿下的口供？岳科長拉長聲調(diào)一字一句地說，這樣的案子，還用我們這些老爺們出馬？傅姐就辦了。 說罷，看著我，對著電話哈哈哈地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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