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什么時候也瘋狂一把</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無邊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圖/網(wǎng)絡(luò)圖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晨霧飄過窗欞時，案頭那卷《嵇中散集》正翻到《與山巨源絕交書》，“剛腸疾惡，輕肆直言”八個字被晨露洇得發(fā)潮。我盯著紙頁上隱隱透出的竹影——那是去年在山陽古竹林拾的竹箋，夾在書里竟也浸了三分魏晉的潮氣——忽然生出個荒唐念頭：我什么時候也瘋狂一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不是夜市里跟著人潮吼兩句歌的瘋，不是把辭職信拍在老板桌上的瘋，是嵇叔夜那樣的瘋。是宅前植竹數(shù)畝，見俗客來訪便書“竹林深處有籬笆”拒之，卻在阮籍續(xù)上“籬笆難擋笛聲轉(zhuǎn)”時，披衣推門笑迎七賢的瘋；是盛夏激水環(huán)柳，赤著膊打鐵，向秀在旁拉風(fēng)箱，鐵花濺在衣襟上也不避，只問“火候足否”的瘋；是太學(xué)生三千人叩闕請命，仍索琴彈《廣陵散》，曲終道“于今絕矣”時，眼底沒有懼色只有惋惜的瘋。這瘋里裹著的不是狂傲，是文人骨頭里的硬氣，是把“我”活成一柄劍的決絕——寧折不彎，寧碎不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總在想，嵇康的“瘋狂”是從哪一刻開始的？是少年時在洛水之畔見孫登，聽他說“君才則高矣，而保身之道不足”時，偏要反問“保身若需折節(jié)，才高何用”的那一刻？還是娶長樂亭主時，明知曹氏已如殘燭，仍要把這門婚事作成對司馬氏無聲抗議的那一刻？或許更早，是他第一次把鐵砧搬進竹林，看著鐵塊在烈火里變軟，再被自己一錘一錘鍛出棱角時，忽然懂了“風(fēng)骨”不是寫在紙上的辭藻，是要像鐵一樣經(jīng)火煉、受錘擊，才能長出的筋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來讀《世說新語》，見他對嵇喜作白眼，對阮籍現(xiàn)青眼，忽然笑出聲來。這哪里是疏狂，是太真了。真到不愿把虛情假意的笑給俗客，真到連“禮貌”二字都要合著自己的心意來。如今我們總說“處世要圓融”，見人先堆三分笑，遇事先想“會不會得罪人”，把“真”字裹在層層疊疊的顧慮里，活成了一枚被磨平了棱角的鵝卵石。我有時候?qū)χR子練習(xí)微笑，嘴角揚起的弧度剛好，眼神卻空得很——這笑容里沒有歡喜，沒有厭惡，只有“應(yīng)該這樣笑”的規(guī)矩。忽然就想起嵇康打鐵時的樣子，汗珠從額角滾下來，落在鐵砧上“滋”地一聲化成白煙，他連擦都不擦，只盯著鐵件的紋路，那眼神亮得嚇人。那是有“我”的眼神，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的篤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去年去山陽，在古竹林遺址旁見著一間小小的茶寮，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姓向，說自己是向秀的后人。茶寮里沒有菜單，客人來了，他便問“想喝烈的還是淡的”，烈的是用竹筒裝的米酒，淡的是山泉水煮的野茶。我問他“為什么不弄個正經(jīng)菜單”，老人指了指墻上掛的竹牌，上面寫著“向秀當年拉風(fēng)箱，不問來客是誰家”。我忽然怔住了，這何嘗不是一種“瘋狂”？在人人都想著“標準化”“流程化”的時代，他偏要守著這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意”，像向秀當年陪著嵇康打鐵那樣，不問功利，只問歡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我在茶寮里坐了很久，老人給我倒了杯米酒，說“這酒烈，喝了容易想起舊事”。我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忽然就想起嵇康臨刑前的那架琴?！稄V陵散》的調(diào)子我聽過現(xiàn)代的演奏版，華麗，流暢，卻少了點什么。直到那天在山陽，風(fēng)穿過竹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混著遠處農(nóng)人吆喝的聲音，忽然就懂了——少的是“絕響”里的決絕。那不是曲子的絕，是人的絕，是明知此曲一彈便成千古，仍要把自己的靈魂揉進琴弦里的決絕。就像嵇康，明知《與山巨源絕交書》會招來殺身之禍，仍要把“非湯武而薄周孔”的話寫得擲地有聲；明知為呂安申訴會引火燒身，仍要站出來，因為“剛腸疾惡，遇事便發(fā)”。</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想，我們這代人，是不是把“瘋狂”想錯了？總以為要做驚天動地的大事才叫瘋狂，卻忘了最難得的瘋狂，是在世俗的洪流里守住自己的“真”。是別人都在追逐名利時，你偏要守著案頭的書，一筆一筆寫自己想寫的字；是別人都在說“算了吧”時，你偏要咬著牙說“再試試”；是別人都在把“風(fēng)骨”當作文學(xué)典故時，你偏要把它活成自己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前幾日特意翻出大學(xué)時寫的一首詩，里面有一句“我想把月亮摘下來，掛在書桌前，這樣夜里寫字，就不用開燈了”。那時候多瘋啊，以為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對抗全世界，以為“風(fēng)骨”就是敢說敢做。后來入了社會，見了太多“不得已”，太多“沒辦法”，那點瘋勁慢慢就淡了。直到那天在山陽，聽著竹林的風(fēng)，喝著向老的米酒，忽然就想把那首詩續(xù)下去：“如今我知道月亮摘不下來，可我仍想在夜里寫字，就著窗外的星光，一筆一筆，寫我想寫的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或許，“瘋狂”從來不是要改變世界，是不被世界改變。是嵇康在刑場上彈《廣陵散》時，明知曲終人亡，仍要把調(diào)子彈得鏗鏘；是向秀在嵇康死后，被迫入仕，路過山陽時仍要寫下《思舊賦》，把思念刻進文字里；是我們在這喧囂的時代里，仍要守住心里的那片竹林，守住“剛腸疾惡，輕肆直言”的勇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晨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嵇中散集》上，“篁篁有節(jié)聚七賢”的句子被照得發(fā)亮。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我什么時候也瘋狂一把？就從今天起，把‘真’字寫進每一個日子里，把風(fēng)骨活成生活的模樣?！贝巴獾穆槿嘎湓谥︻^，嘰嘰喳喳地叫著，像在應(yīng)和，又像在嘲笑。我不管，只盯著紙上的字，忽然就想起嵇康打鐵時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顧慮，沒有猶豫，只有“這樣活，才像我”的坦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或許，這就是“瘋狂”的真意：不是要做別人眼里的英雄，是要做自己心里的嵇康。是明知“保身之道不足”，仍要把“我”活成一柄劍，哪怕最終會斷在刑場上，也要在斷之前，發(fā)出最亮的光。是明知《廣陵散》會絕，仍要把它彈給天地聽，因為這曲子里有自己的靈魂，有文人的風(fēng)骨，有千古不滅的“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合上書，起身推開窗，風(fēng)里帶著淡淡的竹香——那是去年從山陽帶回來的竹箋，在書里放久了，竟也把香氣浸進了紙頁里。忽然就笑了，或許“瘋狂”不用等“什么時候”，就從這一刻起，從呼吸這帶著竹香的風(fēng)開始，從寫下每一個真心的字開始，從守住心里的那片竹林開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就像嵇康當年那樣，把“我”活成一道光，哪怕只有一瞬，也要照亮千古的風(fēng)塵～～～～～～～</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