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王家牌樓（續(xù)104)</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值數(shù)九寒天，北風呼呼地刮，雪花簌簌地飄，教室里生著火爐，左先生和學生們在那暖融融的教室內(nèi)上課，傳出朗朗的讀書聲。室外，闖兒和安娃迎著刺骨的嚴寒艱難地熬著，起初他們還搓搓手、跺跺腳、捂捂耳朵，即便凍得呲牙裂嘴，還能嘻嘻哈哈交流兩句，最后兩人被凍的渾身僵硬，冰棒似的，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了。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嘩”地一聲沖出教室，洪水似的往家里奔涌。左先生走出教室，看都不看兩人一眼，說：“回家去，看你們下次還敢再犯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安娃聽到先生的話，急匆匆地走了，闖兒的兩條腿像灌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直著往前挪，眼里充滿了淚花，手腳麻木，搞不清這具身體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氐郊遥谎晕窗l(fā)，先“哇”地一聲哭了起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柳兒忙上前詢問：“怎么了？委屈成這樣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闖兒哭著說：“先生罰我站在雪地里，手腳都凍麻了?！?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柳兒說：“快上炕暖著，炕還熱著呢?！?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地兒將闖兒扶上炕，說：“這么冷的天，咋能這樣？真是個‘左’ 先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智兒說：“肯定犯錯受的罰，先生咋不罰別人？錯了就改，有啥委屈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闖兒見父親沒向著自己說話，更加委屈，加之凍手凍腳在熱炕上一暖，鉆心地痛，一時無法忍受，放聲大哭起來，嚇得炕上伸手蹬腿的永亮和其他侄兒們都不敢鬧騰了，靜靜地望著闖兒，一動不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柳兒見狀道：“快別哭了，看把娃嚇的，你還是娃他五爸呢，不覺得害臊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闖兒那顧得了這些，一個勁的哭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八年的大躍進，大煉鋼鐵在政治上取得了“大豐收”，農(nóng)民誰也不去過問，只知道糟蹋了不少糧食，感到可惜。那年夏天，小麥喜獲大豐收，西坡南北兩隊都把收獲小麥摞了十幾個大麥垛。全村精壯勞力被抽去煉鋼，婦女和老弱病殘留在村里，夏收大忙季節(jié)，全村動員，總算把成熟的麥子搶收回來，卻沒人打碾，只好高高的垛在一起，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湓诖螓湀錾稀?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煉鋼比什么都重要，以糧為鋼的口號拋在九霄云外。老天爺似乎專要與人作對，麥子剛堆放成垛，便淅淅瀝瀝地下起連陰雨，接連下了十多天，直下得麥垛上長出了綠綠的一層麥芽。麥芽的根須錯錯落落，不斷的向下延伸，盤根錯節(jié)，咬合在一起，形成一層厚厚的蓋，嚴嚴實實的蓋在麥垛上，麥垛內(nèi)部開始變霉、腐爛。致使場上的麥子打了不到三分之二，余下的全部推到西邊的柳樹胡同里，漚成肥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公共食堂很方便，人們走到哪兒吃到哪兒，不用交錢，充分體現(xiàn)了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優(yōu)越性”，過上了共產(chǎn)主義生活。椿娃五歲那年失去母親，現(xiàn)已十來歲了，再沒人管，哥哥和父親在工地上煉鋼，剩下他獨來獨往，在鄉(xiāng)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從沒為餓肚子發(fā)過愁。這天下午回到村中，見食堂里吃的是大肉包子，便蹲在墻角毫不客氣地抓了四個包子，一口一個地吃個不停，吃完了，又去抓。這時闖兒拿著一個包子過來，和椿娃蹲在一起邊吃邊說，好奇地問：“椿娃，你吃了幾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椿兒答：“十二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闖兒吃驚地問：“十二個，不怕被撐死？你幾天沒吃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椿娃說：“不撐，我還能喝一碗湯。今天先到張嶺，食堂里吃的不好，沒有吃，又到了湫池溝，還是那樣，也沒吃，到了鄯化吃的雖好，但過了吃飯時間，沒趕上，所以才餓著回來了，運氣真好，正趕上吃包子，多吃幾個有啥，把今兒一天的補上?！?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闖兒又說：“椿娃，你一天啥都不干，光這么轉(zhuǎn)悠著能行嗎？將來咋辦？你也不想想?！?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椿娃說：“想啥呢，想念書，我大不管，叫干活，還小干不動，再說我也懶得干，這樣多好，轉(zhuǎn)著吃又餓不了肚子，不需要干活，這不是共產(chǎn)主義嗎，真挺好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闖兒又說：“我聽我大說這么下去不行，非吃垮不可，食堂早晚會保不住的，那時你咱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椿娃說：“你大胡說呢，公共食堂咋保不住，你看那標語上、報紙上，還有廣播到處都說公共食堂是人民公社的心臟，心臟咋會沒了呢。所以食堂不會垮，只要不垮，咱就能吃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了半天，誰也說不清楚。椿娃還是很留戀當下的生活，希望食堂一直辦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九年的反右傾更鼓舞了人們的士氣，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淳化這個靠天吃飯的小縣，應該說是大公社。那時小麥畝產(chǎn)一石多（300多斤）就算好收成，一下子躍到畝產(chǎn)千斤，有的還要奪八五八五的高指標。智兒絕對不相信畝產(chǎn)能到8585斤，他說：“一畝地連麥草加在一起恐怕都沒那么多，更別說糧食。”這話他只在家里跟兒女說說，對外從不議論。在畝產(chǎn)爭奪千斤的聲浪中，生產(chǎn)隊的糧食好像要多得往外流似的，可食堂的飯越來越稀，幾乎到了無米下鍋之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智兒向隊干部反映：“不能再這么下去了，這樣下去會餓死人的，得定量、節(jié)約，要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弄不好會再出現(xiàn)遭年饉餓肚子的情景，這是人禍，不是天災，人禍得人想辦法克服，老天爺靠不住?！?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隊干部起初還說：“不可能，咱隊上的糧食即使吃完了，公社會運糧的，上邊總不能看著公共食堂垮呀，天天喊食堂是公社的心臟，咋能垮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智兒說：“誰給你運？從哪兒運糧？隊隊都沒糧了，還不得自己想辦法，別人恐怕是靠不住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隊干部覺得智兒說得有理，便說：“叔，你說得有道理，得自己靠自己。你心細，看得遠，你就給咱把食堂管上，節(jié)省著用糧，把食堂先維持著，走一步看一步，看上邊以后咋說，總不能叫社員們餓肚子呀?！?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智兒比隊干部大一輩，所以隊干部說話很客氣，也很尊敬。智兒也同意了，當上了食堂管理員，這也是合作以來他當?shù)淖畲蟮母刹?，而且也是自愿的，以前雖然選舉過幾次，他都以種種理由辭掉了，這次他為何這么主動，誰也沒搞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智兒當上食堂管理員，憑著細心嚴謹，周密地進行了安排：首先實行了定量制。起初遭到不少人反對，說明原因后大家也理解了；隨后又制定了粗細糧搭配的辦法，節(jié)省著用，平時吃差點，過幾天改善一次伙食，按定量把飯票發(fā)到每戶每人。最后還采取了肥水不外流的辦法，外來人一律收錢，不能白吃，這樣勉強維持到年底，食堂終于解散了，各戶多少還分了些粗糧和細糧，開春后西坡人沒像其他村子那樣出現(xiàn)餓肚子的情形，社員們都說：“還是智兒叔管得好，要不然也要和別的隊一樣，遭年饉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未完待續(xù)）</span></p>